在周景明跟彭援朝說金云母的時候,其余人也在旁邊聽著,見云母跟金子沒關系,一個個多少都有點失望。
尤其是那些新手,如果真的是第一次來淘金,估計大半都不知道金子是什么樣,只想著黃燦燦的東西就是。
都不過過腦,金子要是隨便就能看到那么多,還能隨手就撿來那么大一塊,那金子估計也就不值錢了。
周景明其實在有意觀察著他們,這些天看下來,加上現在的反應,他基本能確定,隊伍里的這些新手,是真的新手,至少沒在阿勒泰淘過金,不然不會連云母都不認識。
他們眼睛里藏著的那份好奇、懵懂無知和對金子的渴望,騙不了人。
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有和彭援朝類似的想法。
好歹周景明是個勘探技術員,在山里邊,很難找到他這樣能算是專家權威的存在,都想從他這里得到些心中疑惑的答案。
眾人那股子興奮勁被失望所取代,重新在火堆邊坐下圍著烤火、烤馕。
因為積雪融化,山水從山上下來,裹挾了不少泥沙雜物的緣故,匯集到河流里邊,變得渾濁不堪,整條河流濁浪翻滾。
被彭援朝指派去打水的人提著一桶水回來,一看到桶里渾濁的水,頓時有人不高興了,尤其是曹啟東,直接嚷嚷起來:“這特么是人喝的?”
彭援朝張口閉口“特么的”,沒人敢說什么,畢竟是他出資墊本,是這隊伍的把頭,聽不慣也得忍著。
可同為分一樣金子的新手,開口就掛上這三字,打水的人也不干了:“那你特么想喝什么水?”
曹啟東見打水這人來了脾氣,也是絲毫不虛,一下子站起來,指著那一桶渾水,用更大的聲音開噴:“你特么眼瞎啊,沒看到這里頭飄的全特么是馬糞和羊糞蛋子?你特么不會弄點干凈的?”
打水這人也惱火:“你特么的那么會想事兒,你特么咋不去弄……你特么眼瞎,這河里有干凈的水?”
山里是哈薩克人夏牧場所在的地方,有河流的地兒,自然也成了牲口飲水的地方。
牧民所養的的牲口,往往數百,在一個地方停留一段時間,總會在河岸邊及周邊山嶺上留下大量牲畜糞便,沙石都能被積雪融水裹挾著帶入河流,更別說這些牲畜糞便了。
這在淘金河谷,是很正常的事兒。
那兩人因為一桶水嗆在一起,隨后還有人跟著站起來,幫腔壯聲勢,大有抱著干上一架的趨勢,周景明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
一幫子人臨時湊在一起,又是來自不同的地方,前幾天,周景明和彭援朝進山踩點,留下他們待在馬棚,算是一個簡單的磨合期,而結果就是三個豫州來的抱團,兩個駱越來的抱團,金城來的那人被攆走,最后進來的那個阮湘人,則是喜歡找湘西的武陽說話。
這些細節,周景明問過武陽。
他跟武陽說過,要記得隱藏自己,不要什么都跟人說,所以,武陽并沒有泄露自己的底細,只是偶爾會說上幾句而已。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看不順眼,就容易置氣,偏偏什么都不懂,最是容易亂成一鍋粥。
這樣的隊伍,用“草臺班子”、“烏合之眾”來形容,最是合適,缺乏正式性、穩定性和專業性,想要干成大事兒,幾乎不可能。
而這,也是周景明回到家,身上的錢夠拉隊伍,也把錢留家里,自己不急著組隊的原因之一。
他這次進山淘金,除了賺一筆錢以外,還想通過這小半年時間物色一些靠譜人手,作為來年淘金隊伍的成員。
他現在,只想看看彭援朝又會怎么處理。
眼看著都開始推搡起來,彭援朝終于看不去了:“狗日的,昨天晚上鬧著要走的是你們,今天因為這么點破事鬧起來的,還是你們,能干就干,不能干趕緊給老子滾,老子這隊伍里邊,養不起你們這些少爺、公子哥。
這水咋不能喝了,不就水里邊飄著幾個羊糞蛋子,這有啥了?”
他說著,蹲在桶邊,也不管那水臟不臟、冷不冷,將頭埋進桶里,咕咚咕咚就連喝幾大口,甚至從嘴里吐出個羊糞蛋子。
然后,他站起身來,沖著幾人吼道:“喝這水會死嗎?老子死了嗎?就特么沒見過那么嬌氣的人。”
武陽看到這一幕,眼睛里燦出欣賞的光芒,沖著周景明嘀咕了一句:“我想起了當初訓練,在爛泥塘里摸爬滾打的日子。”
周景明點點頭:“能以身作則,確實不錯。”
身為把頭,還有什么比他親自展示更有說服力?
見彭援朝這么生性,那幾人都被一下子鎮住,各自撒手退到一邊,悶著頭不說話。
見狀,周景明也幫著說話:“幾位,這些地方是牧區,這山里是放牧的地方,牛、羊、駱駝眾多,河里邊有牛羊糞便,是很正常的事兒。
俗話說,羊吃百草,不怕病擾,只是幾個羊糞蛋子,怕啥?
哪怕再清的水,你看不見不代表就干凈,昨天晚上你們也看到了,這河里邊還飄過尸體呢,還有人在河里拉屎撒尿呢,你們就不喝了。
趕緊地,抓緊時間烤馕,我看你們精神頭挺足的,吃飽喝好,動身上路。”
武陽站起身,看了眼水桶,發現他自己也有點看不過去,就把水倒了,提著桶到河里,換個干凈點的地方,重新打了一桶提回來。
不過,這水比起剛才的水,也就是從地上強到席上。
他把水放到一邊:“讓它澄上一會兒,水還能清點!”
徐有良則是將馕分給眾人烤著,他自己拿了四個,將柴火堆里燃燒剩下的木炭、火灰扒拉出來一些,放在上面烤著。
周景明懶得卷莫合煙,從彭援朝的衣兜里掏出他的紅蓮煙,給彭援朝、徐有良、武陽都發了一支,自己點上一根后,見包裝殼里邊已經沒煙了,將紙殼子扔火里。
他抽了兩口煙,看著那幾個新手:“你們都知道彭哥是隴中人,那可是黃土高原上,有很多地方嚴重缺水,住的是窯洞,人、牲畜飲用的水,靠的就是在院里建造的水窖收集的雨水。
條件艱難啊,再怎么打掃,一樣會有牛羊糞便沖入水窖中,喝的水時不時能看到羊糞蛋子,不照樣有那么多人在那里生活得好好的。
你們這些人啊……都是農村出來的,別那么矯情,克服一下,也別搞那些拉幫抱團,動不動就置氣的事兒,大家還是要團結,拉隊伍的時候彭哥就說過,合則兩利、斗則兩敗,我想你們都該記住。
你們現在還留在這里沒走,說明都是想賺錢的,賺到錢了,比啥都強。
明天,咱們就能到地方,很快就可以開始淘金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們踩點找到的,是個富礦。”
聽到富礦兩字,幾人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他們再怎么無知,這些天下來,也大概知道“富礦”意味著什么了,紛紛朝著周景明看來,跟著又向彭援朝投去求證的目光。
彭援朝深吸一口氣,進一步肯定:“是富礦!”
眾人立刻咧嘴笑了起來。
三個豫州人最先表示,以后一定聽吩咐,絕對不亂來,被彭援朝一句話懟了回去:“就數你們三個能鬧騰……空口白牙的話誰特么不會說,我要看你們怎么做。
我再說一遍,以后要是還敢像剛才那樣鬧騰,別怪我不留人。”
周景明就在這時候小聲問彭援朝:“彭哥,河水好不好喝?”
彭援朝瞪了周景明一眼:“明知故問。”
周景明眨眨眼:“既然不好喝,怎么不取雪化水?”
彭援朝一下子愣住,臉色變得幽怨起來:“你怎么不早說!”
周景明咧嘴一笑:“剛剛才想起來。”
誰知道,彭援朝突然娘里娘氣地伸手輕拍了一下周景明肩膀,嗲著聲音來了一句:“死鬼,你好壞!”
這一下子,反倒把周景明給整得懵了一下:“彭哥,沒看出來,你人才啊……”
接著,他又看向其余人:“你們以后有那啥需求,找彭哥,他一定能滿足你們!”
彭援朝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滾!”
兩人的話引得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武陽笑過之后,起身再次將那桶渾水倒掉,然后多拿了一個桶,朝著山坡爬上去裝雪,被那三個豫州人給攔住,替換下來。
一幫子人,多少像點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