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寒蟬鳴泣。
城鎮市集行人繁多,卻不見販夫走卒吆喝叫賣,各形各色人等都是攜家帶口,馬車、拖車都帶有物資若干,除了無知孩童均是面容惆悵的往西趕路,只見有一身玄衣頭戴斗笠的男子行色匆匆逆著人流,終于,穿過了市集區,拐入了彎彎繞繞的胡同小巷,男子經過了幾番彎繞總算是走到了一處巷末,只見一處平平無奇的小小樓閣。
名曰:無事樓。
只見得門半開半閉,屋內光景隱隱約約不見其詳,男子緩步向前躬身行禮道:“無事樓樓主在否?在下有事相求。”
少傾,傳來一聲“請進”,另一半虛掩的門也應聲而開。
男子聽到此聲,眉頭微微一皺,聽聲音這樓主莫不是個少年?但旋即想到此間事,除了大小事都接的無事樓,也無人愿意承接了,只能先探探虛實,若這樓主不濟事再做打算便是。
入屋后,只見屋內燈火通明,半點也沒有在屋外所見那般烏蒙蒙不見虛實,想來是一種神通陣法。屋內不大陳設亦是簡潔,一柜臺,一桌,桌上只放一方茶幾,分別有三張椅子。
少年正在泡茶待客,只見那少年不過束發,一襲白衣,副色為金色,稚氣未完全褪去的面容看似英氣逼人,卻又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此子氣態不凡,此行不虛。
“請坐。”各斟一杯茶的同時,少年微微抬手淡淡說道:“不知閣下有何事相托。”
“在下南楓國暗衛丙丁,”男子恭聲道:“此次前來是有請樓主,能夠出手帶一人離開南楓國。”見少年沒有立刻接過話語,男子立刻補充道:“另有一位五品武夫的死士從旁協助。”
“丙兄誤會了,”少年微抿了一口茶笑顏解釋:“在下只是在想著何時出發,又何時將這方閣樓收拾好而已。”
聽得少年言語,丙丁恍然,原來無事樓真如傳言一般,若接受的委托是遠赴別處,便會關停原先閣樓,直接遷往任務目的地。
怔神片刻后丙丁再度開言問道:“不知樓主接受這等委托需要何等報酬?”
“靈石、神兵、仙家功法、武術典籍、均可。”少年頓了頓,凌空拘了一滴水以指在桌面邊寫邊道:“普通靈石一萬,品軼不做要求,稀罕有趣便行,若是有符箓、陣法典籍也可做酬勞。”
少年并不是很缺身外物,但是自己什么都不要豈不是更可疑,須知世間萬物有得必有失,若自己救人救難,不行索取便會有失偏頗,須知升米恩斗米仇,長久以往善舉也可能激起惡行,當然這道理是從大師父那聽來的,起初他也不信,后來信了。
少年開辦無事樓,初衷便是無論小事大事,有求必應,比如幫稚童尋找小貓、小狗、丟失了的小物件,換來了許多有趣酬勞,有蟬、糖葫蘆甚至是謝意;也助過不少被賊寇、邪修強拿強擄之事;也被一武夫前輩請求,攜手前往一處邪修聚集地,懲奸除惡,事后,前輩說自己是一國供奉,還試圖招攬,只是自己婉拒了,無事樓不能沒有他,那時他比現在還年幼,用的是一個小師父取得化名,很有趣的名字。
凡俗國相求還是頭一次,況且自己聲名在凡俗界確實不如何,對方心存疑慮乃是常理。
丙丁聞言驚愕,無怪乎推薦陛下找此人相助的那位大人,說這無事樓樓主高深莫測,顯然這些均是對樓主自身有裨益之物,靈石乃是修士汲取靈力的天材地寶,對武夫除了與修士寶庫中求購外物并無用處,況且武夫與修士之間交易來往本就不算多。
先不說不會隨身攜帶大量靈石,武夫無靈力自然無法打開方寸物所以也做不到攜帶大量靈石,安置他處?這無事樓根基東搬西走并無定所,顯然也不可能是用來存放家底。看來這無事樓樓主多既是武夫亦是修士無疑了,不然怎么收納這一萬顆普通靈石?
雖說修士不得干涉世俗界紛爭,但這僅限于主動干涉,若是凡俗界有求于修真界修士,那就不一樣了,師出有名,積攢的可不僅僅只是善緣,與身外物的酬勞,功德一說便是重中之重。為世間凡俗蕩不平之事,降妖除魔衛道除了求自身道心安,亦是積攢那無量功德的行徑。
至于邪魔外道的做派,就又是另一套說法了,正道修士求真我修功德圓滿,是順天時造人和,而邪魔外道之所以說是邪魔外道,主要是因為他們多是喜歡逆天行事,甚至大肆屠戮凡俗生靈,引動天殛砥礪道心,并伺機劫取其中的靈力,凡是有助提升修為之事無所不用其極。
雖然聽那位前輩說樓主所行之事,大多都是正派所為,但在他看來似乎有些背道而馳,有施恩圖報之嫌,可事已至此,丙丁乃至于南楓國都別無選擇了,一是修真界也無力顧及,二是也找不到能做到此事的武夫了,只能硬著頭皮寄希望于這根腳詭異、迷霧重重的無事樓,只求能保全南楓國的那一人安危即可。
在丙丁思忖間,少年也不出言催促,只是獨自一味品茶,仿佛無所謂此事能接下與否。
“恕在下冒犯斗膽一問,樓主可知南楓國現下境況?當真有把握,保全一人安然離去?”終于,丙丁眼神凌問道,實在是他這堂堂三品武夫,也無法窺伺得清少年武道境界幾何。
丙丁自信就算對方是一品武夫,也不見得能在自己面前將一身武夫真氣內斂的半點不漏,要么對方高于一品,要么對方只是尋常凡人或是修士,若對方如此年紀輕輕,便已是步入那傳說中的武夫境界,真的是打殺了他都不一定信,但若對方只是尋常修士,不說帶一人離去,就是去趟了渾水后,能不能獨自脫身都是問題。
這般年紀總不可能修為通天,做到在亡國大戰之間來去自如吧?饒是自己三品武夫境界,都是經歷了九死一生,才得以走到這處未被戰火蔓延的小葉城。
“閣下不必擔心此事,現戰火蔓延南楓國大小二十四城里的十八城,乃至于帝都楓葉城也已被重重包圍。在下是有十足把握,才敢接下此事的。”少年以指輕敲茶杯,同時全身真氣外放,不過一剎又是收回:“況且在下對國君所行之事甚是欽佩,若其有所求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當傾盡全力。”
丙丁得見此舉,終是徹底折服,離椅下跪懇請道:“懇求樓主出手相助,這是陛下手書,托我交由樓主。樓主閱目后務必銷毀。”言畢,丙丁將一封密信交遞到少年跟前,待少年接過后,便起身走向門外決然道:“剩下的就全靠樓主了。”
少年聞言,輕嘆之余也深感佩服,卻未做阻攔,丙丁內傷頗重,傷及臟腑已經是回天乏術,方才已是強提最后一口真氣,應是想奔赴距此城最近的戰場,但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當死沙場之中。
密信有一道仙家禁制,應是用丙丁本命精血為引,若是強搶得之,便會觸發禁制燒毀,想來是護國供奉的手筆。
打開密信后得見,一手工整小篆卻難掩筆鋒犀利:聽聞無事樓萬事可辦,樓主為人剛正不阿,言必行行必果,今大月國趁正魔兩道大戰之際,借口從前線撤下來整頓,實則暗中倒戈,還引渡一批魔道修士,一同襲向我南楓國國都,南楓國現下岌岌可危,因前線將士正處于正魔兩道戰役關鍵時刻,本王即便愧對先祖守不住這家國基業,也做不出召回將士打破平衡。只求堅持到前線戰事定局,吾輩便死不足惜。
只是本王有一小女,年歲剛過幼學,天姿甚是聰穎,欽天監與國師都曾言小女有大氣運,命萬不該絕于此。朝臣為了小女殫精竭慮,也想不到該如何破局。直到一位曾四處游歷過武夫供奉,提出了可請無事樓樓主相助,并說他曾與樓主一同蕩平過一批邪修,還曾言樓主出力大半,自己出力綿薄,更是直言樓主是值得托付信任之人。
望樓主務必保全本王小女!
看畢,少年微微皺眉,隱約覺得事情恐怕并沒有表面那般簡單,雖然此事于一般修士或武夫而言已經難如登天了,就算是一品武夫,也不敢說能在萬軍叢中和一群境界不詳的修士里獨自脫身。救公主一人脫身,還有一五品武夫從旁相助,少年捻了捻指,恐怕這名武夫并不尋常,至少五品武夫對此事成敗毫無助益,反是累贅。不過少年也未做過多推演,因為他只管救人便是,救一人是救,順手救下個同路人也無不可。
此少年便是十年前,因那兩位大能切磋時誤傷致死的小貓妖,被二人收為弟子后取名烏塵,此名是小師父取的,說他原本一身毛發烏黑,不見一絲雜色,故取烏姓,又因師徒三人結緣,相識于下界塵世間,雖相識于微末,時日不長,然結緣卻深,故而取單字名為塵。小師父每每提起此事,都要揶揄一番大師傅說道:“原本是想讓你大師父取名的,可惜給了他機會,那榆木疙瘩腦不頂用,愣是想不出一個名字”說到此處總會寵溺的揉揉烏塵的小腦殼,繼續展顏柔聲笑道:“還是為師更會取名,一下子就想到烏塵二字,多好聽的名字,塵兒你說是也不是?”
烏塵不點頭倒好,一旦點頭這大小師父,鐵定要斗嘴一番才能罷休,于是烏塵試試不點頭,畢竟也不想他們二位爭吵,結果小師父被此舉氣的,近三天不曾主動與這小弟子說話,傳武之時刻意又重手三分,雖說此前教習也是下手不輕,但孩童尚能忍住不哭;只是這段時間里,每每看到小師父寵溺的眼神,在故作冷漠之間兩相徘徊的,加之被打的確實難受。
小烏塵只好尋得一個時機“偷偷”的把大師父給賣了,小臉上寫滿了左右為難二字的跟小師父說:“大師父說不想再看到小師父這土包子,一朝得勢便瞪鼻子上眼了。”
小烏塵模仿青衍的語氣續道:“為師只是想取個更好的名字,想了數日也做不了決斷,她不同樣也是偷偷跟著想了這么久?真以為她是看我沒想到好名字,才臨時起意起的烏塵二字?”言罷還有聲有色的,有模有樣的學了大師父冷笑幾聲。
只見小師父臉色陰沉,凌空隨手拘起一個物件,飛身向外去尋大師父了,只因速度實在過快,小烏塵隱約看見像是一口鍋?便蹬著小短腿去往庖房,看了一眼廚灶,果然空空如也,小烏塵心里暗道對不住大師父了,未了便聽到屋外大師父的疑惑驚呼、哀嚎聲、求饒聲不絕于耳……
少年烏塵將柜臺、一桌一茶幾以及三張椅子,收入方寸物后,便想提筆留書,給租借此樓的主人,言說自己要退租事宜,但想到屋主興許已經逃難去了,留書不一定會看到。但還是先行寫下,大師父曾言做事要有始有終,斷不得自以為是,單方面認為事已自此便如何如何,想為師當年曾借一道友若干上等靈石,約好二十年后歸還,我登門時這道友洞府已然荒廢,人也不見蹤影,我便當她是被仇家打殺,身死道消了。結果誰曾想,這廝時隔近百年卻突然出現在為師面前,把那靈石連本帶利給討了回去,為師差點因此道心破碎啊……
謹遵師父教誨,做事不能虎頭虎尾,少年置辦瑣碎之后,打開一方地圖,虛點南楓國國都,楓葉城,相鄰處便是已然倒戈的大月國,兩國交惡已有數百年之久,據傳南楓國之所以將國都定在大月國邊境,就是擺明了,要打你,我南楓國國君當下便能御駕親征,你要攻過來?好好好,我南楓國**便身先士卒。
將兩國信息于腦內過了一遍,少年擬定了救人后的行走路線,北方正魔兩道中心戰場當是最兇險的路線;東邊是走海路出海,海路變數多,帶兩人施展遁術恐生事端;再南端就是十萬大山,藏身倒是好去處,而且妖獸也可用來抵擋追兵一二,而且不會禍害到逃難向西的尋常百姓人家;看來是最好的選擇就是南下了。
沉吟片刻,少年還是把路線規劃為北上,接著拐往西方昆侖山脈,至于原因為何,少年烏塵心中也也不知,只是直覺告訴少年,這條路線才是上選。小師父曾說:“你那不頂用的大師父大小算計頗多,不過在我看來他最厲害的算計是他總肯相信直覺。”
既然路線已定,那便即刻啟程前往楓葉城!小葉城距離楓葉城約莫三千余里,以丙丁三品武夫全力奔襲約莫需要三四天光景。但少年既是武夫亦是“修士”,御劍飛行約莫半天光景便能抵達。
出發前少年先去了隔壁巷子的老店,名曰:萬寶樓,起得名頭很大,但都是些尋常物件。
以前的掌柜是位很老很老的練氣十層的修士,有一天他被一位武夫公子爺,在街頭當著孫女的面活活打死了,就因為小女孩的糖葫蘆弄臟了他心愛女子的裙子,那才八歲的女童因為爺爺護在懷里沒受半點傷,那時候烏塵辦完事回來看見這一幕,少年走到已經斷了起的老掌柜跟前,扶起老先生,小女孩哭的氣都快喘不過來了,一直說:“都是我的錯,別打我爺爺。”少年握著女孩的肩頭問道:“你沒錯,需要我幫你什么嗎?”
“可我身上什么都沒有…”少女哭泣著,他知道大哥哥的規矩。
少年撿起地上滿是灰塵的糖葫蘆,一口咬了一顆:“好甜,我已經收到報酬了。”
“讓他跟我爺爺道歉就行了!”女孩急忙道,不想鬧出人命。
少年點點頭,沒一會他便帶了一個四肢內里粉碎、有內傷卻不見外傷的公子爺回來,讓他開口認錯,這才扔在地上帶小女孩回了店里。
“掌柜,可還有符紙?”
見是烏塵,已過幼學的小女孩,先是高興的叫了一聲“烏塵大哥”再拿出一大箱符紙,問夠不夠。
烏塵示意再來兩箱。
“烏塵大哥豪氣。”小女孩贊到,于是在打包得當的大小箱子里,找到了兩箱符紙。隨即問道:“這次要做什么?”
“救公主。”少年語氣平緩。
“那我可以委托你一件事嗎。”少女瞪大眼睛問道。
“可以的。”少年溫言回應。
“以后可以再找我買符紙嗎?”小女孩認真的問道。
“報酬又是糖葫蘆嗎?”少年想起當年往事,揶揄。
“這次可沒了,這次是這個。”小女孩氣鼓鼓的拿出了一張青色符紙遞給少年道:“不過我還不知道搬到哪去呢,但你不許讓我吃虧!”
符紙品秩由低到高:黃、藍、青、紫以及紫金,后兩者僅上界所能產,下界幾乎絕跡,是以,少女這張符紙已是下界至寶,有價無市,如今卻直接送給少年了。
少年接過,點頭答應轉身出門。
小女孩淘氣的臉色這才露出了擔憂,她怕的不是自己虧了,而是少年會……她不敢想下去,只是望向門外。
只見少年以氣御駛飛劍,劍風呼嘯,且隨風行。
劍氣如長虹掠過天際,逃難的百姓見之無不心神往之,同時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這位仙師是馳援帝都并且法力通天救帝都于水火之間。
坐落于南楓國小葉城的無事樓,已遷,遷往何處去?待定。雖說烏塵開辦無事樓不過數年,但名聲卻響徹武夫以及修真界了,只因千年前曾有設有一家“后事樓”,也是行蹤飄渺,所行之事當然不是幫人辦后事,而是讓對方親朋好友辦那身后事,因為后事樓只管收酬勞然后刺殺目標,號稱世間沒有不敢殺的人。無事樓剛問世時,那些存世千年的老王八們、正魔兩道以及修真世家的一些高層修士或武夫均有些肝膽欲裂,怕仇家過去下單請那殺神過來索命,生怕哪天在洞府打坐修行是就被一匕首攮死,退一萬步哪怕發現了對方行蹤你就能正面贏過對方了?
只是過了數月觀察發現這無事樓似乎只是以助人為主,行事也算得上正道所為,只是一想到此樓名字剛傳于時,不管有無仇恨的各大世家門派的掌權者都曾目下空懸一柄約莫一尺的玄色匕首,毫無意外就是一記下馬威。所以各方大能打探歸打探,卻都沒有誰真正踏足此樓半步。修行多年,能伸能縮這點小事試問誰做不到?做不到那邊下輩子再學學吧。
青衍曾因此事指責過丘月,說她太過護短了,這樣不利于烏塵的登上大道之巔,只是丘月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先前滿世界跑去見那些老相好的事能瞞得過老娘,味濃著呢。”說罷又是揶揄幾句“可曾真收了那幾個?”,青衍只當沒聽見。
只是大師父和小師父的默默護航,少年烏塵并未知曉,雖然這幾年下來助人之余,也算是聽到了一些二老的傳奇事跡,少年只覺驚奇,只覺得二位師父會這般那般,多半是對方的問題,師父對自己那么好,教導更是有方,怎么可能是殺人越貨,都不眨眼的窮兇惡徒,傳言多半都是夸大其辭,兩位師父雖非圣人,但卻都教導少年,取財當學君子,取之有道,懲惡之時,斷不能起婦人之仁,若與己無仇怨,惡再小亦不為之,若是順手而為之善,再小亦可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