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去哪了?”
季行深在客廳昏暗的燈光里抬頭。
男人拍拍褲腿,嘿咻一聲,走進來。
“你張叔家有點事,我過去瞧瞧,兒子,你們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番茄炒豆腐已經冷了,擺在廚房,用罩子蓋著。
季向陽邁步進去,送到微波爐叮了一下,用筷子翻兩口吃進嘴,啐道:“這微波爐怕是壞了,只有外面有點熱氣,里面還是涼的,都是你媽挑的好東西。”
每次用微波爐熱東西,季向陽都會念叨這句話。
以前聽聽也就聽聽。
今天季行深鬼使神差道:“爸,微波爐用了八年,媽已經走了六年。”
季向陽一愣,喃喃道:“……這么多年了嗎?”
夢中長大后,季行深找過生母。
他媽過得并不好,二婚嫁的小攤販,風吹日曬在外面做生意,皮膚黑得像是變了個人,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怨言。
見到他,女人哭成淚人。
拿出一張銀行卡,說是給他攢的學費……
他沒有原諒她那么多年杳無音信。
只是那張哭得斑駁的臉,始終揮之不去,除了林殊,比夢境中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清晰。
……
季行深說機器用久了會老化,該換了。
季向陽點點頭,說他會去拿去修,巷口的瘸子手藝很好,什么破爛都能修好。
季行深又說:“爸,我的手機進水了,問過維修點的人,清理需要三百塊。”
“哦……”
季向陽到處摸包,從衣服拍到褲子,愣是沒掏出一文錢。
季行深推了推放在茶幾的存錢罐。
罐子和桌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中年男人嘴唇蠕動,臉漲成豬肝色。
兒子的存錢罐是他動的。
他以為過年手氣壯,不論買彩票還是打牌,都會翻本。
季行深說道:“爸,你去彩票站了?”
“啊……嗯……路過買幾塊錢玩玩,平時辛辛苦苦,也就這點愛好了。”
“不是買了一千塊?”
“誰說的!”
季向陽的聲音陡然變大,下意識望向隔壁,那架勢,像是要跟人拼命。
“我買菜的時候,親耳聽到你說的。”
……
……
……
季向陽摸了一把花白的頭發,一屁股坐到沙發,生銹的彈簧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男人抱住頭,摸了又摸。
像一只找不到出路的甲蟲。
季行深說道:“爸,不要再賭了。”
“那怎么能叫賭?彩票是國家開的,萬一中了,我們一家就能翻身,你知道XXX嗎?他就是中了兩百萬,帶著全家搬走,前些日子看到,脖子上戴著一根小拇指粗的金鏈子!”
季行深說道:“爸,林家把我踢出資助名單,以后再也不會給錢了。”
男人緩緩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兒子。
“你、你跟林殊不是同學嗎?他們怎么會做到這種地步?”
“她說我們家詐騙,把我拉黑了。”
“林殊不是那種孩子……兒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不開心?都跟你說了,不要跟其他不三不四的女同學來往,你怎么就是不聽話?”
……
“爸,你把我說成什么人了?!”
季行深惱怒道。
季向陽的說辭 搞得像要賣兒子一樣。
林家是有錢,但林殊就是個普通人,她哥還是個一無是處的花花公子,萬貫家財傳到兩人身上,只會敗掉。
沒有他這個女婿爭氣,他們早就保不住那點空架子。
季行深想過了。
以他的學識和眼光,還有多出的那段記憶,就算沒有林家扶持也遲早會翻身。
林殊放棄他,就是放棄潛力股,林家放棄他,就是放棄未來轉向新興行業的大腿。
是他們一家有眼無珠。
季向陽也火了。
平時一向聽話的兒子竟然敢跟老子頂嘴。
“去跟林殊道歉!”
男人拍板,沉聲道。
季行深說道:“她變了,變得跟那些人一樣勢利和庸俗,就算道歉,現在的她也不會回心轉意。”
“你要氣死你爹嗎?!”
季向陽吼道。
季行深摁住父親的肩膀,“爸,不用靠林家,只要你別再賭,踏踏實實工作,我們一家人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季向陽臉色難看至極。
季行深的聲音透著哀求,“……爸,你信我,我只要上了大學就能掙錢,我能掙很多孝順你和奶奶……”
不等季行深說完,季向陽一嘴巴扇過來。
“要跟你說多少遍,老子沒有賭!”
耳鳴。
劇烈的耳鳴。
除了尖銳的聲音,什么也聽不到。
季行深捂住耳朵,清俊白皙的臉痛苦地皺到一起。
季向陽愣了愣,慌忙扶住兒子瘦弱的肩膀。
爸爸漲紅變形的臉擠到眼前,好像在問他怎么了。
他想起媽媽離開時,好像也捂著耳朵。
季行深甩甩頭,站起來。
推開父親,踉蹌走進和客廳同樣昏暗的臥室。
……
林家。
林殊給哥哥做了營養但是難吃的經典白人飯,抱起雪媚娘,坐在沙發撥通朱阿姨的電話。
“阿姨,我想問問之前別人送的鈣片放哪了。”
“嗯……嗯,找到了,是在閣樓柜子里。”
“不用,您過完元宵節再回來,我哥有我呢,元宵我們去姨婆家吃飯,你不用操心啦~”
“他敢不吃,妹妹親手做的!他能有什么怨言!”
……
林殊翻出禮盒裝的鈣片。
看了看標識,確實是老年人專用款。
里面有三瓶,正好一年的量。
是個挺好的牌子。
賣保險的一年能送好幾回,有些放過期只能扔掉。
季家父子不是人,林殊對季行深奶奶卻是有點惦念的。
東西找好了。
林殊換上衣服,把雪媚娘放到林驟房間,一本正經道:“雪媚娘,看著我哥,讓他好好吃飯。”
林驟端著盤子,生無可戀。
一堆難以下咽的草料混著五顏六色的堅果,一塊毫無食欲的雞胸肉,唯一有食欲的水煮蛋還只有半個。
虐待。
純屬虐待。
妹妹還沒長大,就開始欺負哥哥。
雪媚娘站起來作揖。
吐出粉色的舌頭。
林殊摸摸狗頭,給林驟一個“我會回來翻垃圾桶敢扔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林驟問她去哪。
林殊說道:“反正不是去見男人。”
林驟打量她的穿著,沒管了。
無他,因為妹妹穿得像是要去賣保健品,性縮力這塊比洞洞鞋還權威。
……
老街有塊水泥地,裝有健身器材。
太陽好的時候,長滿老人和小孩,季行深奶奶為數不多的娛樂就是在這里曬太陽。
林殊繞了點路過去。
一眼就看到老人家,一個人坐在墻角的臺階看別人唱歌,樂呵呵拍手。
季行深奶奶一如既往記不住林殊。
林殊一臉推銷人員的標準微笑。
“阿婆,我們公司在做活動,免費給社區老人送鈣片。您平時抽筋嗎?一天吃一顆這個就好了,效果很好的。”
季行深奶奶懵懂地點頭。
聽到抽筋兩個字,才有點惶恐地從林殊手里接過禮盒。
她確實受到抽筋困擾,但家庭條件擺在那,不好麻煩子女。
老人家好像沒聽明白“免費”的意思,誠惶誠恐地到處摸錢。
林殊說是公益活動,因為她平時做好事,所以才免費送,這個活動不能跟別人講,鈣片也只能她吃,否則活動就要停止。
老人警醒地點頭,沒找到錢,但還是塞給林殊一個別人給她的煮玉米。
林殊象征性剝兩顆吃掉,然后還給奶奶。
她拉著老人的手晃晃,囑咐她不要再燒煤取暖,這樣肺病會好一點。
“我走啦。”
林殊招招手。
老人家小孩似的點頭,抱著鈣片愣愣看著林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