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的兩節數學課,然后是渾水摸魚的語文課。
林殊語言天賦不錯,哪怕不怎么學,語文和英語成績都是名列前茅,那些字詞該填哪個,文章傳達著怎樣的信息,她似乎天生就知道,就連文章寫作者的高貴和粗鄙都能感知一二。
畢業后從事翻譯工作,當過兩本外國文學的譯者,風評不錯,后來如愿嫁給季行深,便放棄工作回歸家庭。
曾經兩人爆發爭吵,林殊賭氣說她要回去工作。
季行深的那個笑,她永遠記得。
“翻譯現在有AI,你那點水平早點放棄是正確的,否則現在只能失業……你不會覺得你那張文學學士文憑還有用武之地吧?”
……
季行深說的是對的。
大學畢業后沒多久,AI橫空出世,很多以前的同行都過得很艱難,不只是翻譯,寫作、繪畫、作曲……這些獨屬于人類的藝術創作正在被AI所代替。
人們以為的科技進步是機器會幫我們分擔工作和家務,讓我們有更多時間去享受生活和進行創作,卻沒想到,科技竟然會讓大家的生活更加艱難。
季行深從事的就是AI開發。
這是屬于他的時代。
卻不再有她的舞臺。
林殊看著深愛的男人用他的成就踩踏她的價值,那一刻,心底分明有什么破碎了,可惜彼時的林殊沒有仔細聆聽。
她曾以為,愛就是一切。
“林殊……”
語文老師敲響她的桌子,“輪到你讀了。”
老師讓這一列的人起來朗讀課文,林殊從回憶抽離,念完屬于她的那一句“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心頭一顫,一滴淚落下來,她偏過頭,不動聲色抬手擦掉。
語文老師一頓,拍拍她的肩膀。
林殊坐下。
講解繼續。
她讀的是理科重點班,當初是班里少數高考后選擇文科專業的學生,這個決定,除了父母支持,老師都不看好。不過家底厚,也沒人從擇業的角度勸過她,她翻譯的書出版后,高中的語文老師還專門打電話祝賀。
一路走來,即便前途并不算好,但父母始終給她加油打氣,鼓勵她做想做的事,認為她一文不值的,似乎只有季行深。
內心思緒翻涌,放學了林殊還在原位發呆。
周婭過來拿桶,讓林殊快回家。
林殊擺擺手,“反正周五,明天又不上課,我們一起做完衛生再回去。”
林殊主動拿起掃帚。
周婭嘆口氣,拿她沒辦法,“那你悠著點。”
林殊和周婭他們組的值日生通力合作,很快把教室掃干凈,她坐的角落墻壁也擦干凈了,噴點空氣清新劑,不再有怪味。
周婭去倒垃圾。
林殊背著書包,坐在課桌等候。
太陽很斜了。
吵鬧的聲音逐漸消失,只剩球場傳來零星的咚咚聲。
沒多久周婭氣喘吁吁跑回來,讓林殊先回家,班主任剛哥在操場遇到她,把她抓了壯丁,這會兒要去辦公室幫忙改試卷。
“哎——”林殊很是失落,“我還說一起去吃必勝客。”
周婭好笑道:“再不走,小心剛哥也抓你去服役!”
剛哥哪都好,就是在偷懶方面,能支使學生的絕不自己干。
周婭背起書包,捏了一下林殊的臉,嬉笑道:“你呀,不要動不動就請人吃那么貴的東西。”
林殊嗯了一聲。
周婭又握了一下她的肩膀,背著書包消失在教室大門。
林殊這方面確實遲鈍。
她以為請客吃東西便能跟同學處好關系,但別人吃了也未必說她一句好,還要嘲諷她裝闊,不像季行深是真闊。
其實真正值得結交的人是不樂意占別人便宜的,就像周婭,從來不會認為讓林殊請客是理所當然的。
可惜年紀小的時候,就是覺得被人簇擁很快樂。
多么可愛,多么可憐呀。
林殊晃悠了一會兒腿,拉拉寬松的校服袖子,跳下桌。
走廊沒人了。
她的腳步聲回蕩在階梯。
走到二樓的時候,林殊突然往回看了一下,心想,隔壁班也走光了嗎?
沒記錯的話,那個人總是最后才走。
也不知道在磨什么,反正印象中,不論什么時候出來都能碰到幾個男生沒正形地站在欄桿說笑,有時還夾著煙,那個人總是在的,他是唯一一個敢忤逆校規戴耳釘的狠人,那抹亮光太有記憶點了。
林殊盯著金燦燦的臺階看一會兒,拉緊書包帶,繼續下臺階。
離開教學樓,入目是幾個被夕陽拉長的人影。
入秋了,白天是熱的,但傍晚已經涼了。
球場上的男生還是甩了校服外套。
一個個穿著體恤衫和背心也不嫌冷,身體好得讓人生氣,就該讓他們來大姨媽好嗎?包不會痛經的。
林殊在心里小小抱怨造物主的荒誕。
驀地,一抹刺眼的亮光閃了閃,林殊停住腳步,不由自主瞇起眼睛。
即將沉沒的太陽下,高個男生舒展地跳投,背心掛在頗有曲線的年輕身體,背心下擺隨風微微上揚,露出和這個年紀不符的分明腹肌,但骨骼分明還是發育中的青少年,有種可愛的青澀感,球進了,他笑了,笑容比耳釘反射的亮光還刺眼。
沒有自戀的臭美,全是耍帥成功后近乎笨蛋的喜悅。
只有沒有被知識污染過的人才能笑成這樣吧。
謝不塵。
林殊在心中念出這家伙的名字,轉身走兩步,神經質地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也許是真切感受到他還活著吧。
前世的暴雨,洪流裹挾她,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那么害怕和絕望,充滿土腥味的江水一口口嗆入,她想咳嗽,張開嘴卻吞下更多水,她掙扎著叫季行深的名字,但跳下來的卻是謝不塵。
她還記得他從后面托住她,讓她別亂動。
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
那天是第一次說話,卻也是最后一次。
走出校門,林殊仰頭。
她做過不少荒唐事,其中最荒唐的就是暗戀季行深七年,在無愛的婚姻中堅持了十年,但她不欠季行深,這一生,非要說欠過什么債,除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就只有謝不塵的救命之恩了吧。
混子哥學習不好,名聲不好,但心眼是真好。
如果可以,她想盡量幫助他。
這一世,林殊不會再為季行深落水,謝不塵也不會為救她而死。林殊會好好的,謝不塵也會好好的。
他們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