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墻壁緊貼著后背,扼住喉嚨的手如同燒紅的烙鐵,帶來灼痛和致命的窒息。林曉曉雙腳徒空亂蹬,雙手死命地去掰那只鐵鉗般的大手,指甲劃過對方手腕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卻如同蚍蜉撼樹,紋絲不動。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像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沈聿的臉龐在黑暗中近在咫尺。他微微俯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窗外透進的慘淡微光下,如同寒潭深淵,清晰地映出她因窒息而扭曲、漲紅的痛苦面容。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冰封萬里的漠然,以及一絲被冒犯領地后升騰起的、純粹的殺意。
“說。”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能凍結靈魂的森寒,“誰派你來的?盜取何物?”扼住她喉嚨的手指,又施加了一分力,清晰地傳達著最后通牒的意味。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地籠罩下來。就在林曉曉的意識即將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時,求生的本能和心底那點對姐姐的執念,如同火山底部最后翻騰的巖漿,猛地爆發出來!
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不再試圖掰開那只手,而是猛地抬起顫抖的右手,死死指向書案的方向!她的眼睛因為極度的窒息和激動而暴突,死死盯著沈聿,嘴唇艱難地翕動著,從被扼緊的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得不成調、卻用盡了她全部生命力的音節:
“畫……姐……畫……你畫的……林晚……姐姐……”
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風箱的最后喘息,卻像一道無形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劈入了沈聿那冰封的意識!
扼住她脖頸的那只鐵鉗般的手,猛然間劇烈地震顫了一下!那力道并非松懈,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不受控制的痙攣!
沈聿那雙萬年冰封、毫無情緒的瞳孔,在這一剎那,驟然收縮!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一股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他頭顱最深處猛然炸開!像有一把燒紅的鋼釬狠狠捅了進去,再瘋狂攪動!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到極點的悶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溢出。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扼住林曉曉的手下意識地松脫了幾分力道。
林曉曉如同瀕死的魚重新落入水中,本能地大口喘息,貪婪地吞咽著涌入肺部的冰冷空氣,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她的喉嚨。她順著墻壁滑坐在地毯上,蜷縮成一團,驚魂未定,卻死死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沈聿,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指控。
沈聿踉蹌著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劇痛欲裂的太陽穴,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甩頭,似乎想將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混亂甩開。然而,就在他甩頭的瞬間,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掃過了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
書案中央,那幅他親手展開、卻又在劇痛襲來前下意識想要拂開的畫卷,靜靜地攤開著。
畫上,依舊是那片蒼茫浩渺的云海,孤峰聳峙,仙鶴翱翔。然而,在那本該空無一物的孤峰邊緣,懸崖之畔——
一個女子的背影輪廓,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不再是模糊的意念,不再是虛幻的云氣!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用濃淡相宜的墨線勾勒出的背影!墨跡甚至還未完全干透,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濕潤的幽光。她穿著一襲素雅飄逸的廣袖長裙,裙裾在無形的風中微微揚起,仿佛隨時會乘風歸去。長發如瀑,只用一根簡單的簪子松松挽住。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望著云海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方向。背影纖細,單薄,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悲涼。
這個背影,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撕裂般的悸動,伴隨著頭顱中那瘋狂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沈聿的全身!他按著太陽穴的手指痙攣著,高大的身軀無法控制地微微佝僂起來,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五指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那靈魂深處的風暴。
“誰……那是誰?!”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蜷縮在地的林曉曉身上,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瀕臨失控的狂亂和……恐懼。
林曉曉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模樣狼狽到了極點。聽到沈聿這近乎崩潰的質問,她卻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無盡悲涼、憤怒和一絲扭曲快意的笑容。她用盡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再次指向那幅畫,指向畫上那個孤寂的背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淚里淬煉出來的:
“畫……你畫的……你心里……記得她!姐夫!你想起來了是不是?!那是林晚!是我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啊!”
“林晚……” 沈聿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重復著這個陌生的名字。這個名字像是一把生銹的鑰匙,強行插入了記憶深處某個被鐵水焊死的鎖孔,非但沒能打開,反而引發了更劇烈的、毀滅性的反噬!
頭顱中的劇痛驟然升級!不再是鋼釬攪動,而是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針,從四面八方同時刺入他的腦髓!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血紅覆蓋!他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身體猛地向后撞在厚重的書架上,沉重的古籍嘩啦啦掉下來幾本,砸在地毯上發出悶響。
他死死抱著頭,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混亂的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沖垮了他意識里所有的堤壩——冰冷的河水,無盡的黑暗,沉墜的窒息感……還有一張模糊的、溫柔帶笑的臉,在黑暗的水底無聲地呼喚著什么……碎片尖銳而混亂,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和一種讓他心臟驟然痙攣的絕望!
“滾……滾出去!” 沈聿猛地抬起頭,對著蜷縮在地的林曉曉嘶吼。他的眼睛赤紅一片,布滿蛛網般的血絲,那眼神里充滿了狂暴的痛苦和一種被未知恐懼攫住的驚惶,早已不復之前的冰冷漠然。他像一頭受了重傷、瀕臨瘋狂的困獸,只想驅逐眼前這個帶來痛苦和混亂的源頭。
林曉曉被他此刻駭人的模樣嚇得一哆嗦,但心底那份為姐姐討回公道的執念支撐著她。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姐夫!你看看她!你看看那幅畫!那是姐姐!她……”
“閉嘴!” 沈聿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暴怒地打斷她,聲音震得書房嗡嗡作響。他一步跨前,帶著山崩海嘯般的威壓,巨大的陰影瞬間將林曉曉完全籠罩。就在他失控的手即將再次抓向林曉曉時——
“家主?” 門外,傳來沈忠小心翼翼、帶著明顯驚疑的詢問聲。顯然,書房內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外面值夜的護衛和這位精明的管事。
沈聿的動作猛地僵住。那狂暴的、幾乎要吞噬一切的情緒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滯。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緩緩平復,赤紅的眼底,那狂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強行壓下的冰冷和銳利重新占據了主導。只是那冰冷之下,是更深沉、更壓抑的暗流,以及太陽穴處依舊清晰可見的、劇烈跳動的青筋。
他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平穩,只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無事。一只不識趣的老鼠闖了進來。”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林曉曉,如同在看一件亟待處理的垃圾,“沈忠,進來。”
厚重的書房門被推開。沈忠低著頭,快步走了進來,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蜷縮在墻角的林曉曉,以及家主臉上那明顯殘留的、不正常的蒼白和緊繃。他心頭劇震,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
“把她關進西跨院的空屋。” 沈聿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嚴加看守。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準她踏出一步。如有閃失……”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沈忠身上,“唯你是問。”
“是,家主!” 沈忠心頭一凜,立刻躬身應道。他毫不遲疑地走向林曉曉。
林曉曉還想掙扎,嘶啞地喊:“沈聿!你不敢面對!你是個懦夫!你……” 沈忠動作極快,在她喊出更多驚人之語前,一記精準的手刀劈在她后頸。林曉曉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被沈忠像扛麻袋一樣輕松地扛起。
沈聿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張書案上的畫。畫中那個孤寂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視網膜上。就在沈忠扛著林曉曉即將退出書房的那一刻,沈聿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等等。”
沈忠立刻停住腳步。
“把她身上,” 沈聿的視線終于從畫上移開,落到昏迷的林曉曉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所有東西,搜干凈。一件不留。”
“是。” 沈忠應聲,動作麻利地開始搜查。很快,林曉曉貼身藏著的鑰匙、那根樣式古樸的玉蘭銀簪,還有幾枚銅板和一些零碎雜物,都被搜了出來,放在一個托盤里。
沈聿的目光在那根玉蘭銀簪上停留了一瞬。簪頭的玉蘭含苞待放,線條流暢古樸,帶著一種溫潤的光澤。一種極其微弱的、莫名的熟悉感掠過心頭,快得抓不住,卻讓剛剛平息些許的頭痛又隱隱有了復燃的跡象。他厭惡地移開目光。
“拿走。” 他冷冷道。
沈忠立刻端起托盤,扛著林曉曉,無聲而迅速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書房的門。
書房內,重新陷入死寂。
只剩下沈聿一個人,和他頭顱中依舊殘留的、如同鈍刀切割般的余痛。
他緩緩走到書案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幅畫上。畫中的背影,安靜地立于孤峰之巔,面對著浩渺的云海,仿佛在等待著什么,又仿佛隨時會消散于無形。
“林晚……” 他再次低語這個名字。這一次,不再有失控的劇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這個名字像是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記憶的水花,只留下空洞的回響。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輕輕拂過畫紙上那未干的墨跡。指尖觸碰到那素色衣裙的輪廓,一種冰冷而真實的觸感傳來。他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一般。
煩躁和一種深切的、無法言喻的荒謬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抓起旁邊一塊沾了墨的絲帕,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沖動,狠狠朝那個背影抹去!
然而,就在絲帕即將觸碰到畫紙的瞬間,他的動作僵住了。那只手懸在半空,微微顫抖。一種無形的、強大的阻力,從靈魂深處升騰而起,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抹去那個背影,就是在親手抹殺自己靈魂中某個極其重要的、無法割舍的部分。
“呃……” 喉間再次溢出一絲壓抑的痛苦**。他頹然地松開手,絲帕飄落在書案上。他撐著書案的邊緣,大口喘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書案角落——那張被他隨手拂落、又被林曉曉撿起后扔向他的、空白的婚書,正靜靜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
新郎:沈聿。 新娘:……
那片刺目的空白,如同一只空洞的眼睛,冰冷地回望著他。
沈聿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緩緩彎下腰,將那張婚書撿了起來。指尖拂過那燙金的纏枝蓮紋,拂過自己清晰有力的名字,最終停留在那片虛無的空白上。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慌感,如同細小的毒蛇,悄然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沈聿,沈家的家主,掌控著龐大的財富和權力,記憶力超群,過目不忘。他的人生軌跡清晰無比,從未有過任何重大的缺失。可這張本該由他親自簽署、承載著婚姻契約的婚書,新娘的名字為何是一片空白? 那個叫林晚的女人……那個叫林曉曉的瘋丫頭口中的“姐姐”……還有這畫上莫名出現的背影……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畫中那個孤寂的背影。這一次,眼神復雜到了極點,困惑、煩躁、一絲被冒犯的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深不見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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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 這里是沈府最偏僻、最荒涼的角落。幾間空置的廂房年久失修,庭院里雜草叢生,濕冷的空氣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塵埃的氣息,仿佛連陽光都遺忘了這個地方。
林曉曉被粗暴地扔在一間空屋冰冷的磚地上。后頸的劇痛讓她悠悠轉醒,喉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她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獸。
門外傳來鐵鏈沉重的嘩啦聲,然后是落鎖的“咔噠”脆響。腳步聲漸漸遠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她摸索著身上,鑰匙、姐姐的銀簪……所有重要的東西都不見了!一股巨大的絕望瞬間將她淹沒。她用力捶打著堅硬冰冷的磚地,指節很快變得青紫破皮,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姐姐……對不起……曉曉沒用……” 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灰塵和血污,留下狼狽的痕跡。她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用更尖銳的疼痛來壓制喉嚨里即將沖出的悲鳴。不能哭出聲,不能讓外面的人聽到她的軟弱。
時間在無邊的黑暗和絕望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停在門口。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響。
林曉曉的心猛地提起,全身繃緊,警惕地盯著那扇沉重的木門。是沈聿?還是沈忠?他們又要做什么?
門被推開一道縫隙,一個瘦小的身影閃了進來,又迅速將門掩上。來人提著一個食盒,借著門外微弱的光線,林曉曉看清了那張帶著怯懦和擔憂的臉——是廚房的燒火丫頭小翠。
“曉曉姐……” 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快步走到林曉曉身邊,放下食盒,從懷里掏出一塊干凈的帕子,想要擦拭林曉曉臉上的污痕,“你怎么樣?疼不疼?他們……他們怎么能這樣對你……”
林曉曉偏頭躲開,警惕地看著她:“你怎么進來的?沈忠讓你來的?”
“不……不是!” 小翠連忙搖頭,壓低了聲音,“沈管事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里,還派了人在院門口守著。我是……我是偷偷從后面那個狗洞鉆進來的……” 她指了指墻角一個不起眼的、被雜物半掩著的破洞。
小翠是林曉曉在沈府唯一說得上話的人。她曾無意中撞見小翠被其他丫鬟欺負,替她解過圍。小翠性子懦弱,但心地純善,一直記著這份情。
“曉曉姐,你吃點東西吧……” 小翠打開食盒,里面是幾個冷硬的饅頭和一壺清水,“我……我只有這些……”
林曉曉看著那簡單的食物,又看了看小翠擔憂害怕卻依舊冒險前來的眼神,冰冷的心里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她接過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著,干澀粗糙的口感讓她喉嚨更加難受,但她強迫自己咽下去。她需要體力。
“小翠,謝謝你。” 她的聲音依舊嘶啞。
“曉曉姐……” 小翠猶豫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恐懼,“府里……府里都在傳,說你……說你是瘋子,沖撞了家主,還……還污蔑主母……他們都說林家根本沒有二小姐……”
林曉曉啃著饅頭的動作頓住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污蔑?瘋子?她死死咬著牙,才沒讓憤怒沖昏頭腦。
“還有……” 小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我偷偷聽到守門的兩個護衛聊天……他們說……說林家的叔公,今天下午來拜訪家主了……在書房談了很久……好像……好像說什么‘十年之期快到了’……‘沈家的氣運’……還有什么‘上次是林晚……這次……這次該輪到……’”
小翠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林曉曉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手中的半個饅頭無聲地滾落在地。
十年之期!沈家的氣運!上次是林晚!這次輪到誰?!
叔公林崇山!那個道貌岸然、在姐姐葬禮上眼神閃爍的老狐貍!姐姐臨死前那充滿恨意和警示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在林曉曉眼前!
“輪到……誰?” 林曉曉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寒意。
小翠嚇得渾身一哆嗦,連連搖頭:“沒……沒聽清!后面他們聲音太小了!但……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曉曉姐,你……你一定要小心啊!那個叔公……他看人的眼神……好可怕!”
林曉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終于明白了!姐姐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一場骯臟的、以靈魂為祭品的交易!用姐姐的存在和生命,換取沈家和林家所謂的“十年安寧”!而現在,十年快到了!危機再現!他們……他們又把貪婪而殘忍的目光,投向了下一個祭品!
是誰?是她林曉曉嗎?因為她是唯一記得真相的人?還是林家其他被蒙在鼓里的子弟?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但緊隨其后的,是更熾烈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憤怒!姐姐!她的姐姐!被這些人像牲口一樣獻祭了!連名字都要被抹去!現在,他們還想故技重施!
“小翠,” 林曉曉猛地抓住小翠冰涼的手,眼神銳利得像淬火的刀子,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幫我!求你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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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再次籠罩沈府。 沈聿的書房內,燈火通明。巨大的書案上,那幅云海孤峰圖依舊攤開著。畫中那個女子的背影,在明亮的燭光下,線條顯得更加清晰,那份孤寂與悲涼也更加觸目驚心。
沈聿沒有坐在書案后。他站在窗邊,背對著房間,身姿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濕冷的空氣依舊無孔不入。他手里拿著那張空白的婚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虛無。
門被輕輕叩響。 “家主,林崇山林老來了。”沈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恭敬。
沈聿的眼神瞬間恢復了冷銳。他將婚書隨手塞進書案一疊文件之下,轉過身,臉上所有的疲憊和困惑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家主應有的、深不可測的威嚴。“請。”
書房門打開。林崇山穿著一身深褐色團花綢緞長袍,拄著一根光滑的紫檀木手杖,緩步走了進來。他頭發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慣常的、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眼神卻精明得像能洞穿人心。他身后跟著一個沉默寡言、氣息沉穩的中年隨從。
“聿兒,這么晚還來叨擾,實在是事出緊急,還望見諒啊。” 林崇山的聲音溫和,帶著長輩的關切。
“叔公言重了。請坐。” 沈聿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示意沈忠上茶。兩人分主客落座。
沈忠奉上熱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關好房門。
書房內只剩下兩人。林崇山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浮沫,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聿兒,最近府里……似乎不太平靜?我聽說,有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瘋丫頭,在晚兒的葬禮上鬧了一場?”
沈聿端起茶杯,目光平靜地落在裊裊升起的熱氣上:“一個無關緊要的瘋子,胡言亂語罷了。已經處置了,叔公不必掛心。”
“哦?處置了?” 林崇山抬起眼皮,那雙精明的眼睛透過氤氳的熱氣,銳利地掃過沈聿的臉,似乎想從中捕捉到一絲異樣,“聿兒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這瘋丫頭口口聲聲說什么‘林家二小姐’,還扯到晚兒身上……聽著實在膈應。晚兒是我林家唯一的明珠,她的身后名,可容不得半點污損。”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上了一絲沉重的憂慮:“聿兒,你也知道,當年晚兒……唉,走得突然,連個尸骨都沒尋回。我們兩家,都承受了巨大的悲痛。如今十年快到了,那些壓下去的東西,最近又有些蠢蠢欲動的跡象……沈家那些生意上的對頭,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又開始不安分了。這沈林兩家的氣運,似乎……又開始不穩了。”
沈聿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氣運不穩?又是這個玄之又玄的說辭。他從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十年前林家危機、沈家產業接連受挫、以及林晚詭異的“意外失蹤”后,兩家迅速恢復元氣卻是不爭的事實。而林崇山,就是當年力挽狂瀾、提出“非常之法”的關鍵人物。
“叔公的意思是?” 沈聿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寒潭,直視著林崇山。
林崇山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悲天憫人的神色:“聿兒,你我兩家世代交好,榮辱與共。當年晚兒福薄……未能繼續為兩家維系這份氣運。如今,危機再現,為了沈林兩族的百年基業,為了這上下千百口人的生計,我們……需要再次做出必要的犧牲了。”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這次,必須是一個血脈相連、命格相契的人。唯有至親骨血的獻祭,才能平息那無形之力的反噬,換取下一個十年的安穩。” 他渾濁的眼珠緊緊盯著沈聿,一字一頓,“那個瘋丫頭……林曉曉……她的命格,經過高人推算,與晚兒當年……極其相似。她,就是最合適的祭品。”
“轟隆——!”
窗外,一道無聲的驚雷仿佛在沈聿的腦海中炸開!盡管心中早有猜測,但當林崇山如此**裸、如此冠冕堂皇地說出要將林曉曉當作祭品時,一股冰冷的、混雜著厭惡和荒謬的怒火,還是瞬間席卷了他的胸腔!
“荒謬!” 沈聿猛地放下茶杯,杯底與紫檀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強大的壓迫感,眼神銳利如刀,直刺林崇山,“叔公,我敬你是長輩。但此等無稽之談,休要再提!沈家的基業,不需要靠犧牲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來維系!”
林崇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和陰鷙。他顯然沒料到沈聿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緩緩站起身,拄著手杖,聲音也冷了下來:“聿兒!莫要意氣用事!何為無稽之談?十年前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若非當年壯士斷腕,你我兩家焉有今日?那丫頭來歷不明,瘋瘋癲癲,污蔑晚兒,攪擾葬禮,本就是該死之人!用她一條賤命,換取兩族十年安穩,這是她的造化!”
“夠了!” 沈聿厲聲打斷他,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林曉曉是我沈聿關押的人!如何處置,自有我的道理!不勞叔公費心!送客!”
書房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劍拔弩張!
林崇山臉上的和煦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后的陰沉和狠厲。他死死盯著沈聿,渾濁的眼珠里閃爍著算計和驚疑。沈聿為何如此維護那個瘋丫頭?難道……他察覺到了什么?還是……那個該死的名字“林晚”,真的在他心里掀起了波瀾?
“好……好!” 林崇山怒極反笑,手杖重重一頓,“沈家主如今翅膀硬了,聽不進老人言了!只望你莫要后悔今日的決定!沈林兩家的安危,可都系于你一身!” 說罷,他冷哼一聲,拂袖轉身,帶著隨從怒氣沖沖地離去。
沉重的書房門被用力關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燭火都搖曳了幾下。
沈聿依舊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胸腔里翻騰的怒火和那股莫名的、對林曉曉的維護之意交織在一起,讓他心煩意亂。林崇山最后那句“莫要后悔”和“兩家的安危”,像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煩躁地走到書案前,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幅畫上。畫中的背影依舊孤寂。他猛地揮手,想將畫卷掃落!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畫軸的剎那——
“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無征兆地,滴落在他手背上。
沈聿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猛地抬頭。天花板上,干燥整潔,毫無滲水的痕跡。門窗緊閉,外面也沒有下雨。
那這滴水……從何而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竄遍全身!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剛剛被水滴落下的手背。
水痕還在,帶著一種刺骨的寒意。
緊接著,一種更加詭異的感覺攫住了他!他感覺到……一道目光!
一道冰冷、哀傷、充滿了無盡眷戀和絕望的目光,正穿透空氣,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
沈聿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猛地轉過身!
視線所及,書房內空無一人。
然而,就在他目光掃過書案對面、那片巨大的、鑲嵌在墻壁上的、光可鑒人的紫檀木博古架時——
博古架光滑如鏡的深色木面上,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景象:巨大的書案,攤開的畫卷,搖曳的燭火……以及,在書案旁邊,那片空無一物的空間里……
一個模糊、半透明的女子身影,正靜靜地懸浮在那里!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長裙,身形纖細,長發如瀑。她的臉朝著沈聿的方向,但面容在光滑的倒影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朦朧的、悲傷的輪廓。
她的腳下……沒有影子。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短促的驚呼,從沈聿的喉間溢出!他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他猛地再次回頭!
身后,依舊空無一物!
他再猛地看向博古架的鏡面!
那模糊的女子身影……消失了!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燭光搖曳下產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覺!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聿的后背。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扶著書案邊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劇烈地顫抖著。
“誰……誰在那里?!” 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驚魂未定的顫抖。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和燭火燃燒時發出的、細微的噼啪聲。
就在這時,書案上那張被他塞在文件下的、空白的婚書,仿佛被一股無形的風吹動,一角微微掀了起來。
在燭光下,那原本空白一片的“新娘”位置,極其短暫地、如同幻覺般……浮現出了兩個娟秀清雅的字跡——
林晚。
字跡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那片空白,依舊冰冷地橫亙在那里。
沈聿死死地盯著那片空白,臉色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