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已下,堂內的氣氛反而詭異地松弛下來。
董卓舉起酒爵,滿面紅光地大笑起來,頻頻勸酒。
他熱情地招呼著張遼,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曹操。
仿佛剛才的一切不快都未曾發生。
眾人心中各懷鬼胎,但誰也不敢拂逆相國的“好意”。
只能杯來盞往。
酒過三巡,眾人臉上都泛起了酒意,氣氛愈發熱烈。
董卓忽然將酒爵重重往案上一頓,咂了咂嘴。
“光喝酒,不得勁!得來點下酒的樂子!”
他拍了拍手,對著內堂喊道:“來人,讓文姬出來,為諸位撫曲一首!”
很快,身著一襲白衣的蔡文姬,懷抱古琴,款款而出。
她神情清冷,宛如月宮仙子,與這堂內的污濁酒氣格格不入。
眾人紛紛喝彩,能聽到當世才女的琴音,本就是一種雅事。
然而,董卓的下一句話,卻讓曹操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不過,光有琴聲,還是差了點意思。”
董卓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轉向曹操身后的卞氏,笑道:
“孤聽聞,曹校尉的愛妾卞氏,曾是歌舞坊中的翹楚。”
“不如今日就讓文姬奏樂,卞氏起舞,琴舞合一,豈不美哉?”
話音剛落,李儒便撫掌大笑:“相國此議甚妙!此乃雅事!”
董璜更是直接起哄,色瞇瞇地盯著卞氏:“叔父說的是!我等今日有眼福了!”
張繡咧嘴一笑,滿是期待。
就連一向沉穩的張遼,眼中也閃過一絲意動。
唯有賈詡,端著酒杯,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所有人都成了推倒墻壁的那只手。
曹操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
這是**裸的羞辱!
董卓已經把他自己的“寵妾”叫了出來。
他若再推辭,便是“藏私”,是不給相國面子!
他感受到了身側卞氏身體的僵硬,也感受到了她投來飽含祈求的目光。
然而,看著主位上董卓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曹操知道,他沒得選。
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平靜。
他轉頭對卞氏低聲道:“去吧。”
卞氏眼中最后的光芒,熄了。
一抹深深的失望,如同刀子,刻在了她的眼底。
但她終究是個知趣的女人,沒有哭鬧。
只是默默起身,斂衽一禮,走到了大堂中央。
琤——
蔡文姬纖手撥動琴弦,空靈而清脆的琴聲響起。
卞氏動了。
她褪去輕綃罩衣,露出內里貼身的薄襦。
束腰寬帶勾勒出流云般的曲線,盡入眾人眼簾,引得銅雀銜燈的光搖曳一瞬。
隨著琴聲,她的腰肢如水蛇般屈轉,雙臂似云霞般舒展。
她的舞姿,不似尋常舞姬的浮艷,反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凄美。
每一次旋轉。
每一次下腰。
都像是在用身體訴說著無聲的抗議。
那汗水浸濕的薄襦,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的弧度,讓在場的雄性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尤其是董卓,更是不可言喻。
……
此時,董卓的腦海里,忽然閃過另一道求而不得的倩影。
柳如煙……
得不到那個故弄玄虛的花魁,難道還拿不下你這個舞姬?
征服!
占有!
這股念頭,比任何烈酒都更能讓他上頭!
他看著卞氏,就像看著一件已經寫上了自己名字的戰利品。
此女,他要了!
……
翌日,洛陽城外大營。
“參軍曹操,無故遲到,貽誤軍機!”
“來人,拖下去,重打十記軍棍!”
曹操剛一腳踏入中軍大帳,還沒來得及看清帳內情形。
一道尖利而倨傲的聲音,便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他抬起頭,正對上監軍董璜那張寫滿了“得志小人”的臉。
這董家豎子,來真的?
曹操的腦子因為宿醉,到現在還嗡嗡作響。
昨夜那場宴席,與其說是慶賀,不如說是灌酒。
興起的董卓,端著酒爵,一輪又一輪地勸酒。
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曹操明知其中有詐。
但在那種人人皆醉我獨醒就要掉腦袋的氛圍下。
也只能硬著頭皮一杯杯往下灌。
結果就是,今早頭痛欲裂,差點沒能從床榻上爬起來。
更別提,出城時還被守城門的士卒攔了下來。
那幾個兵痞,拿著他的腰牌翻來覆去地看。
磨磨蹭蹭,盤查了足足半個時辰。
臉上那副“老子就是故意惡心你”的表情。
差點讓曹操當場拔劍。
他當然知道,那些城門官背后是誰。
董仲穎,你娘希匹!
連這點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都用上了!
而現在,董璜,這個靠著叔父作威作福的蠢貨。
正拿著雞毛當令箭。
他手里把玩著代表監軍權力的青銅符節。
鼻孔朝天,下巴抬得老高。
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現在手握生殺大權的樣子。
主位上,作為主將的張遼。
只是抱臂而立,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絲毫沒有要開口勸阻的意思。
一股火,“噌”地一下就躥上了曹操的天靈蓋。
欺人太甚!
老子英雄半生,還要受你這黃口小兒的氣?
然而,那股滔天的怒火,在沖到嘴邊的前一刻,卻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
他看到了張遼那冰冷的眼神,看到了帳內親兵們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明白了。
在這里發作,除了逞一時口舌之快。
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落入更深的圈套。
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筆賬,老子給你記下了!
曹操的臉上,怒氣瞬間消散,轉而換上了一副坦然認罰的表情。
他對著董璜一抱拳,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監軍明察秋毫,軍法如山。末將,甘愿領罰。”
說罷,他轉身就朝帳外走去,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唯有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沁出一點猩紅。
這干脆利落的反應,反倒讓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說辭的董璜微微一愣。
他看著曹操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當然知道曹操會遲到,因為這一切本就是安排好的。
他更知道,這十記軍棍,只是一個開始。
叔父董卓給他的密令,可不是簡簡單單的“立威”。
而是兩個字——
“逼反!”
對,就是逼曹操反!
董璜并不蠢,他知道曹操這種人是養不熟的狼。
與其等他羽翼豐滿再反。
不如現在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手段。
把他所有的怒火都逼出來。
然后名正言順地,將他徹底扼殺!
這十軍棍,就是第一道開胃菜。
怒火嘛,得一點一點地給他攢起來。
一次性給足了,人反而就冷靜了。
而另一邊,張遼看著曹操毫不猶豫地去領罰。
眼神中也閃過一絲復雜的波動。
昨夜回營前,他也接到了一道來自相國的密令。
那道密令,比董璜的更直接,更血腥:
“曹操腦有反骨!若其有不軌之舉,文遠可立誅勿赦!”
所以,他剛才不是冷眼旁觀。
他是在等。
等曹操拔劍,等曹操怒吼,等曹操給他一個拔刀的理由。
可惜,曹操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
未等張遼心中那聲嘆息落定,帳外便陡然炸響了軍棍著肉的沉悶聲!
“啪——”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規律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