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達與周永泰,剛走到隊伍末尾排好,一位頭發花白、衣衫破爛的“安哥”,就唱著歌走過來。
“majulah!majulah!”白發安哥一面向排隊的人們揮手,一面重復著這個詞。
頭一次踏上新加坡土地的周永泰,自然不懂,輕聲問他的“機仆百曉生”:“艾達,他說的是什么話?”
“馬來話,”艾達用不了兩秒就給出答案,“majulah是馬來語‘前進’的意思。新加坡的官方語言有四種,你母親和你說的英語、華語是其中兩種,馬來語和印度的泰米爾語,是另外兩種。新加坡獨立自馬來亞,連國歌的名字,都是馬來語,就叫《majulahSingapura》。”
艾達輕聲絮語的功夫,那白發安哥,看起來更興奮了。
他像猩猩似地轉圈跳舞,又繼續倒出一大串馬來語,臉上笑容則透著與歲數極不相符的天真,天真到詭異的程度。
隊伍中,一位大嬸是彩票站的熟客,見怪不怪地向周遭探問的人解釋。
“他好有名的啦,隔三岔五地就會過來跳舞。他以前是做體力活的外勞,沒想到來買to to中了大獎。二十多年前的八百萬新幣耶……”
人群中發出驚嘆:“哇,都可以買東海岸的排屋了,還能有四百萬吃利息到老。他怎么變成今天這樣的?”
大嬸聳聳肩:“揮霍咯,被人騙咯。其實,吃喝玩樂倒沒有那么快敗光家底的啦,主要還是被女人騙。這個那個的女人,騙他去柬埔寨、印尼還有泰國投資,都是假的項目啦,八百萬慢慢都打了水漂。”
聽者不知是真唏噓,還是幸災樂禍而已,搖頭道:“所以老話講得不錯,窮人接不住橫財的。”
又一個冷笑道:“老老實實做苦力,每年還能攢下三五萬吧,二十年也有一百多萬了。接了一次橫財,現在反倒窮困潦倒。所以人還是要好好做工,別想著一夜暴富啦。”
言之鑿鑿的腔調,儼然忘了自己也正做著底層螻蟻一夜暴富的發財夢。
“majulah!”白發安哥繼續瘋癲嬉笑,作出指揮隊伍向彩票站前進的手勢。
周永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口吻沉郁地對艾達道:“他不算最蠢和最慘的,女人們只是騙他的錢,沒有要他的命。媽媽和我說的故事里,那些最聰明的科學家、最精明的生意人,其實比這個做苦力出身的安哥,蠢得多,他們當作寶貝一樣的ai成就,不但要人類的錢,還要人類的命。”
周永泰是由衷地這樣認為,雖然他的媽媽周書涵也是最頂尖的人工智能科學家。
周永泰年輕,但他讀過許多書,并且擁有后世的視角。
來到2035年的他,看到眼下的ai現狀,忍不住去想,如果握有技術與資本的那群人,在接下來的二三十年里,不狂妄到把路走偏,該多好。
他的母親、他的老師、他的朋友們,就不會死,人類就不會被屠殺殆盡。
周永泰沒有意識到,他在發表感慨時,總有掩飾不住的對ai整個群體的恨意,會同時流露。
艾達接收到了主人的情緒,她知道周永泰并未針對她,但仍難以積極地去應答。
艾達略略側過頭,繼續打量彩票站內外的情形。
卻倏地發現,坐在雨廊內的凳子上、手捧寫生板的男人,正在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