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泰抬起頭,望著坐在旋轉樓梯扶手上的女孩。
女孩頭頂,有一個巨大的圓洞,露出地面上蔥蘢蓊郁的熱帶植物,以及藍天白云。
這里,原本是二戰時英軍地下指揮部的天井,后來因為構造獨特、畫面漂亮,成了福康寧公園的著名景點。
據說,世界還是人類統治的時候,來自各國的人類姑娘,若到新加坡旅游,很愛來這里打卡拍照。
“她為什么要坐在危險的扶手上?“周永泰小聲地問身邊的艾達,“那里離地面,起碼有四米高,掉下來磕壞的話,去修復也很麻煩。或者說,她們的仿生材料,不怕摔?”
艾達搖頭:“我也不知道。而且,這些旅游者強化人,看上去和人類女孩一樣,愛拍照。你看,拍得不好看,她們還會罵男友。阿泰,原來海島外的強化人,男友普及率這么高。”
艾達的語氣,并不像她說話的內容那么諷刺。
她只是在敘述看到的事實,讀入分析器,再輸出給主人。
就像她接下來繼續說的:“但是這些強化人的面部材料,應該是我的上上代型號,沒有人類皮膚的皺紋,腫得像饅頭。而且她們看上去是蒙古人種,眼角的開度和鼻梁的線條卻非常奇怪。是哪家小公司,還在出產這樣落后的產品呢?”
周永泰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目光又停留在一群正沿著樓梯走下來的皮膚黝黑的女人們身上。
“這些產品的臉倒沒有僵硬的硅膠感,很像你們人類。”
艾達說著,側頭看向周永泰,發現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艾達,她們就是活人。我在阿公留下的攝影集里見過她們,”周永泰說道,“她們被稱作菲傭,為雇主照顧孩子或者老人,每周有一天放假,喜歡穿上最時髦的衣服,像這樣成群結隊地出游。”
艾達腦中的芯片,不到一秒,就對周永泰的話,作出了反應。
“所以,我們來到的,不是2085年的新加坡?”
“是的艾達,因為2050年以后,新加坡就沒有活人做女傭了。”
……
周永泰生于7月,今年剛過完他20歲的生日。
不,如果按照他時下與機仆艾達的處境來講,他是在50年后,才滿20歲。
“新加坡國慶70周年。”
“2035年全球人工智能產業大會。”
“圣淘沙島音樂藝術節。”
走出福康寧公園的樹洞景區后,艾達抬起頭,念出路燈廣告旗上的字。
周永泰也去看那些字。
不錯,中英文,他都認識,沒有輸給自己的機仆。
甚至,當看到“人工智能讓未來更美”和“Go to hell AI,we want real music”,這兩幅分別屬于科技大會和音樂節的標語,比鄰出現時,周永泰還能品咂出一點好笑的諷刺意味。
他在他這一代的人類孩子中,并非文盲。
母親留給他的那些書,無論華文的,還是英文的,陪伴他在印尼海島上度過了孤獨的少年時代。
嗯,其實不算太孤單,因為島上還有艾達和科莫多龍。
“阿泰,顯然,那個不知道是蟲洞還是什么其他物質的通道,讓我們來到了2035年的新加坡,你母親出生的那一年。”
艾達口吻淡漠地對主人說道。
拖著周永泰躲避強化人戰隊的追殺時,她也是這樣平靜的模樣。
機仆與強化人不同,沒有人類的起伏情緒。
周永泰懵懂四顧。
福康寧公園旁邊,是新加坡管理大學,醒目的“**U”標識,隨處可見。
周永泰的目光,隨著來來往往的師生們移動。
上次看到那么多活人,還是在自己童年的時候。
那時候,他大概五六歲,記憶中的畫面里,也有許多和眼前的學生一樣年輕的面孔。
但那些面孔上,血跡斑斑,布滿絕望。
周永泰打了個哆嗦。
“艾達,我餓了。”周永泰說道。
艾達接收這個指令并理解它,用不了半秒。
她用眼球掃描了一圈周圍。
“阿泰,這里有那么多樹,但沒有一棵是果樹。”
周永泰指指不遠處的一排屋子:“艾達,那里有字,food court。”
“我知道,但我們沒有…………沒有人類貨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