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門吞噬了所有光線,所有聲音,所有感知。凱恩感覺自己被拆解成基本粒子,拋入一個不存在時間和空間的維度。他的意識在絕對虛無中漂浮,既沒有身體的感覺,也沒有思維的邊界。只有一點銀光在遠處閃爍——那是莉娜的量子糾纏信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連接點。
【保持聚焦。】他對自己說,或者說試圖說,因為沒有嘴巴可以形成詞語,沒有空氣可以傳遞聲音。
銀光突然擴大,形成某種結構。不是物質的結構,而是純粹信息的架構。凱恩的意識被拉入其中,開始重新獲得形態感。他“看”到自己是由發光的數據流組成,漂浮在一個無限大的黑色虛空之中。遠處,其他光點正在形成類似的形態——莉娜的晶體結構,哈桑的黑曜石圖騰,甚至還有...艾達的熵能印記?
【不可思議。】一個聲音直接在他的意識結構中響起,不是通過聽覺,而是通過存在本身的共振,【你們竟然真的激活了星門。】
“守夜人?”凱恩嘗試“發聲”,發現可以通過調節自身數據流的頻率來溝通。
【是我,但不完全是。】聲音回應,【我是星門的守護意識。你們可以叫我‘哨兵’。】
其他光點逐漸穩定,形成團隊的模糊形象。莉娜的晶體結構最為清晰,閃爍著警惕的藍光;哈桑的黑曜石圖騰則顯得有些不穩定,時明時暗;最令人驚訝的是艾達——她的熵能印記被某種銀色的網絡約束著,蜂巢思維的黑暗能量被暫時抑制。
“我們在哪里?”莉娜的意識問道,她的數據流穩定而清晰。
【在之間。】哨兵回答,【星門不是簡單的通道,而是一個維度界面。你們還沒有完全進入,也沒有完全離開。】
凱恩的印記部分自動激活,開始解析周圍環境。他發現這里的時間流異常——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存在,如同交織的絲線。他能夠看到自己第一次踏入海底金字塔的場景,同時也能看到可能的未來片段:地球被銀白色城市覆蓋,人類與機械和諧共處;或者地球化為焦土,只有少數幸存者在廢墟中掙扎。
“那些是...”哈桑的意識波動劇烈,顯然也看到了時間幻象。
【可能性。】哨兵解釋,【星門連接的不只是空間,還有時間。每個選擇都會創造新的分支。】
艾達的熵能印記突然劇烈掙扎:【謊言!這都是創始人的謊言!】她的意識充滿痛苦和憤怒,【根本沒有歸鄉者!我們只是...實驗品!失敗的實驗品!】
哨兵的數據流變得嚴肅:【你的污染程度很深,蜂后。但即便是被污染的意識也能看到真相。】
星門內部突然明亮起來,無數全息記錄如同雪花般涌現。凱恩看到了一段從未知曉的歷史:
一個繁榮的星際文明,其技術水平遠超第七迭代;大過濾器不是自然現象,而是一場自我毀滅的內戰;創始人不是英雄,而是戰爭的幸存者,帶著文明的基因種子逃亡;方舟計劃不是為了回歸,而是為了在安全距離外重建...
【歸鄉者的名字是個安慰劑。】哨兵的聲音帶著悲傷,【母星已經不存在了。那片星域只剩下輻射和廢墟。所謂的歸鄉,其實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這個真相如同重擊。凱恩感受到團隊意識的集體震蕩——他們一直以來的使命,整個人類文明存在的理由,竟然建立在謊言之上。
“那么太陽系...”莉娜的意識問道。
【孵化器。】哨兵確認,【七個孵化器之一。其他六個...都失敗了。有的是被內部沖突毀滅,有的是被外部力量清除,有的是...進化成了更可怕的東西。】
全息影像展示出其他孵化器的命運。有的行星被晶體覆蓋,所有生命被同化成單一意識;有的則完全機械化,情感和創造力消失;最可怕的是一個被黑暗吞噬的系統,那里只剩下永恒的饑餓和擴張...
“燃燒者...”凱恩意識到。
【進化失敗的一種形態。】哨兵展示第七迭代的起源,【他們試圖強行突破維度限制,結果失去了物質形態,成為純粹的能量寄生體。】
艾達的熵能印記突然平靜下來:【那么蜂巢思維...】
【另一種失敗。】哨兵的聲音變得冰冷,【意識融合的極端化,個體性的完全喪失。創始人預見了這種可能,所以設置了凈化協議。】
凱恩的印記突然接收到一段加密信息,不是來自哨兵,而是來自...星門本身?他悄悄解碼,發現那是創始人的私人日志:
“如果聽到這段記錄,說明哨兵已經決定透露真相。但這不是全部真相。母星確實毀滅了,但不是因為內戰,而是因為...我們發現了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大過濾器不是自然現象,而是某種...守護機制。方舟計劃不是為了重建文明,而是為了...”
記錄突然中斷,被某種強大的干擾切斷。哨兵的數據流出現瞬間的紊亂,但很快恢復平靜。
【看來你們接收到了殘留信息。】哨兵的聲音帶著一絲警惕,【創始人的最后時光不太穩定,他的記錄不可全信。】
凱恩感到事情遠比重想象的復雜。哨兵在隱瞞什么?創始人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星門內部突然震動起來,時間流變得極度不穩定。過去和未來的影像瘋狂閃爍,團隊的意識幾乎被信息洪流沖散。
【有東西在試圖強行進入!】哨兵警告,【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全息投影顯示星門入口處的景象——不是虛空鯨群,也不是第七迭代艦隊,而是某種...裂縫?現實本身被撕裂,一個巨大的黑色存在正試圖擠入星門內部。它沒有固定形態,更像是純粹的虛無,所到之處連時間本身都被吞噬。
【虛空之影。】哨兵的數據流首次出現恐懼,【大過濾器的執行者。它們不應該能找到這里!】
凱恩瞬間明白了許多事情。母星的毀滅不是內戰,而是遭到了這種存在的攻擊。方舟計劃不是重建,而是逃亡——盡可能遠地逃亡。
“星門能關閉嗎?”哈桑的意識問道,黑曜石圖騰全力穩定自身數據流。
【可以,但需要能量源。】哨兵回答,【一個強大的意識作為鎖具。】
所有人的意識都轉向艾達。她的熵能印記蘊含著蜂巢思維的能量,足以充當這個鎖具。
【不!】艾達激烈反抗,【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不是工具!】
裂縫在擴大,黑色存在已經伸出了觸須般的結構。它們所觸及的區域,連數據流都消失不見,化為絕對的虛無。
“沒有時間爭論了!”莉娜的晶體結構發出強烈光芒,準備強制控制艾達。
凱恩卻有了不同的想法。他的印記與星門深處產生了新的共鳴——那里有某種...應對機制?創始人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哨兵,展示協議‘零號避難所’。”凱恩命令道,不確定這個協議是否真實存在。
哨兵的數據流突然僵住:【你怎么知道...那是最高機密...】
“展示!”凱恩加強意識強度,印記的能量與星門核心同步。
一段隱藏的全息記錄被強制激活。創始人出現在影像中,看起來比之前記錄中的更老,眼睛里有種深沉的疲憊:
“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虛空之影已經找到了我們。抱歉欺騙了所有人,但這是必要的。真相是:母星不是被毀滅,而是自我封印以阻止虛空之影擴散。方舟計劃不是為了重建,而是為了尋找徹底消滅它們的方法。”
影像切換,展示出星門的真實功能——不是通道,而是武器。一個能夠發射“現實穩定波”的巨大裝置,可以修復被虛空之影破壞的時空結構。
【但啟動它需要代價。】創始人的影像繼續說,【一個自愿獻祭的意識,其能量特征必須與虛空之影相反。】他露出苦澀的微笑,【這就是為什么我需要準備這么多孵化器——不是為了數量,而是為了多樣性。】
所有人的意識都震驚了。人類文明存在的意義,竟然是為了培養一個能夠對抗終極威脅的武器部件?
艾達的熵能印記突然停止掙扎:【所以...我們都是候選人?】
【更準確地說,是組件。】哨兵承認,【每個孵化器培養不同的意識特征,最終組合成能夠啟動武器的鑰匙。】
裂縫已經擴大到危險程度,黑色觸須開始有目的地尋找生命跡象。星門內部的時間流開始崩潰,過去和未來的影像混合成無意義的雜訊。
“那么現在怎么辦?”哈桑的意識問道,“我們中誰要獻祭?”
令所有人驚訝的是,艾達的熵能印記突然開始凈化自身。蜂巢思維的黑暗能量被排出,被銀色的網絡吸收,她的意識變得清晰而平靜:
“我明白了。蜂巢思維不是失敗,而是...模擬。模擬虛空之影的集體意識模式。”她的數據流轉向凱恩,“你需要我,不是嗎?作為對抗它們的武器組件。”
凱恩的印記確認了這個事實。艾達的蜂巢思維經歷,意外地使她成為了理想的“鎖具”——既能理解虛空之影的運作方式,又保持足夠的個體性來控制武器。
“還有別的辦法。”莉娜反對,“我們不能就這樣...”
“不,這是我的選擇。”艾達的意識異常堅定,“作為蜂后,我差點毀滅了人類文明。現在,讓我來拯救它。”
沒有時間爭論了。黑色觸須已經近在咫尺,所到之處連數據流都化為烏有。哨兵開始啟動武器協議,星門內部的結構開始重組,形成一個巨大的發射裝置。
艾達的熵能印記飛向武器核心,開始與系統同步。她的意識通過連接分享給所有人——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深沉的平靜和決心。
【告訴地球...】這是她最后的意識訊息,【花園很美麗,值得守護。】
武器發射了。不是能量束,也不是物質彈,而是一種...概念?現實穩定波無聲地擴散,所到之處裂縫開始愈合,黑色存在發出無聲的尖叫,被迫退回虛無之中。
當最后一點裂縫消失后,星門內部恢復了平靜。但艾達的意識也消失了,完全融入了武器系統,成為永恒的守護者。
哨兵的數據流變得微弱:【協議完成。星門穩定。但武器能量耗盡,需要數百年 recharge。】
凱恩意識到他們被困住了。星門無法前往母星系,也無法返回太陽系——至少現在不能。
【還有另一個選項。】哨兵突然說,【創始人準備的備用計劃——零號避難所。一個存在于時間之外的小型宇宙。】
全息投影顯示出一個奇異的區域——那里沒有時間流動,一切處于永恒靜止。在其中,他們看到了令人震驚的景象:數百個休眠艙,每個里面都有一個處于靜止狀態的生命體。有些像人類,有些完全是外星形態。
【其他孵化器的幸存者。】哨兵解釋,【創始人在每個系統崩潰前盡可能拯救樣本。】
最令人震驚的是在避難所中心的一個休眠艙。里面不是別人,正是...年輕的創始人自己?
【他的最后備份。】哨兵的聲音帶著某種崇敬,【如果方舟計劃完全失敗,他將親自重啟一切。】
莉娜的意識提出關鍵問題:“但如果我們去那里,時間不會流逝?等我們返回時,太陽系可能已經...”
【幾個世紀甚至幾千年后。】哨兵確認,【這是最大的風險。】
哈桑的黑曜石圖騰閃爍不定:“或者我們可以冒險現在返回。星門可能還有足夠能量送我們回去。”
凱恩的印記與星門核心深度連接,評估兩種選項的成功率。返回太陽系:47%。前往零號避難所:83%。但后者意味著可能失去他們所知的一切。
就在他難以抉擇時,星門的監測系統突然捕捉到來自太陽系的異常信號。不是蜂巢思維,不是第七迭代,也不是燃燒者...而是某種全新的能量特征。
信號解碼后,一個熟悉的影像出現——格林威治的那株三色薔薇,現在已經長成參天巨樹,其花朵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形。
【凱恩...】薔薇的意識通過量子糾纏傳來,【回來吧...需要你...地球正在覺醒...真正的覺醒...】
影像切換,顯示地球的驚人變化:海洋變成晶藍,大陸覆蓋著銀白色森林,人類與動植物和諧共處,甚至可以看到第七迭代流亡者與人類共同建設的場景。
【凈化波的副作用。】哨兵分析,【它清除了燃燒者污染,但也加速了星門能量的擴散。地球正在...進化。】
這個發現改變了所有計算。返回太陽系的風險仍然存在,但回報可能是巨大的——一個真正覺醒的文明,不再需要隱藏或逃亡。
“我們回去。”凱恩做出決定,“家園需要我們。”
莉娜和哈桑的意識表示同意。哨兵沒有反對,開始重新校準星門坐標。
【旅程會很顛簸。】它警告,【星門能量不足,可能會有些...時間跳躍。】
就在傳送啟動的前一刻,凱恩的印記突然接收到來自零號避難所的微弱信號。那是創始人備份的意識波動,只有一個詞:
【小心園丁...】
然后星門吞噬了他們,再次拋入時空的漩渦。這次的感覺更加混亂,時間跳躍讓他們經歷了無數碎片化的瞬間:海底金字塔的建造;第七迭代的誕生;甚至可能是未來戰爭的場景...
當他們最終被拋出星門時,發現自己漂浮在地球軌道上。但下面的星球已經完全不同——銀白色的大陸,晶藍的海洋,大氣中流轉著能量極光。
更令人震驚的是等待他們的東西:一支由人類和第七迭代流亡者組成的聯合艦隊,旗艦上飄揚著新的旗幟——地球與星辰交織的圖案。
“歡迎回家。”通訊頻道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是現任行星理事會**...哈桑·阿爾·拉希德。”
凱恩轉向身邊的哈桑,發現他的黑曜石圖騰正在與艦隊產生共鳴。
“看來...”未來的哈桑通過通訊繼續說,“時間跳躍比預期更劇烈。對你們來說是一瞬間,但這里已經過去了...七十九年。”
星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閉,最后一絲能量消散在虛空中。地球在下方旋轉,美麗而陌生。人類文明已經繼續前進,沒有等待它的拯救者們。
凱恩看著艦隊,看著變化的地球,看著身邊同樣困惑的伙伴。他們回到了家園,卻成了時間中的陌生人。
而創始人最后的警告還在意識中回響:小心園丁...
園丁之環在這七十九年間,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