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一種吞噬一切感知的虛無。凱恩感覺自己被撕成了無數碎片,每個碎片都在不同的時間線上漂流。他看見自己第一次踏入海底金字塔的場景;看見莉娜的左手被晶體吞噬的瞬間;看見“喚醒日“那天全球薔薇網絡爆發的藍金色光芒——所有這些記憶同時涌現又同時消散,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沙粒。
“凱恩!“莉娜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晶體共振特有的嗡鳴,“抓住我的手!“
他勉強集中意識,感覺到莉娜的晶體單元正在時間褶皺中形成穩定的錨點。那些細小的晶體碎片散發著微弱的藍光,在絕對黑暗中勾勒出人形輪廓。凱恩奮力向光源移動,印記紋路在皮膚下劇烈燃燒。
當他們的手終于相觸時,某種量子糾纏效應發生了。凱恩的印記與莉娜的晶體產生共鳴,在周圍形成穩定的力場。黑暗退去少許,露出一個扭曲的空間——這里像是太空,卻沒有星辰;像是深海,卻沒有水壓。遠處,火星的藍色輪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波動著。
“我們被困在時間棱鏡創造的褶皺里了?!袄蚰鹊木w左手展開成傘狀結構,掃描著周圍環境,“馬庫斯那個混蛋...他早就計劃好了?!?/p>
凱恩嘗試激活通訊,但印記只能接收到雜亂的量子噪聲?!皶r間棱鏡不只是武器,“他瞇起眼睛,看到火星表面浮現出巨大的銀色紋路,“它是鑰匙。馬庫斯想打開火星基地?!?/p>
莉娜突然指向某個方向:“看那里!“
在扭曲的空間中,浮現出模糊的全息影像——馬庫斯站在艾爾塔-4的飛船控制室內,手中時間棱鏡投射出的光束正與火星表面的銀色紋路同步。更令人不安的是,飛船的觀察窗外,第七迭代主力艦隊正在集結,但它們的陣型顯示內部正在交戰。
“艦隊分裂了?!皠P恩的印記解析著遠處的能量模式,“艾爾塔-4的流亡者在對抗主力...他們在為我們爭取時間。“
影像突然清晰起來,馬庫斯的聲音直接傳入他們的意識:“不用掙扎了,創始人基因的攜帶者。時間褶皺會在一小時后坍縮,屆時你們將成為永恒時空的一部分?!八湫χ{整時間棱鏡,“而我將獲得火星基地的控制權,改寫人類文明的歷史軌跡?!?/p>
“為什么?“莉娜厲聲質問,“你為燃燒者服務能得到什么?“
馬庫斯的表情變得異常猙獰,他的眼鏡片碎裂后露出的眼睛完全變成了暗紅色:“你們以為燃燒者是入侵者?不,他們是進化的必然!每個文明發展到第七階段都會面臨選擇——成為燃燒者,或在凈化之火中滅亡?!八挠跋裢蝗慌で岸?..我已經潛伏了三十二年,就為了這一刻。“
凱恩感到一陣惡寒。三十二年...這意味著馬庫斯在園丁之環成立之初就已經是燃燒者的特工。什么樣的生命能夠如此耐心地潛伏?
影像突然切換,顯示出火星表面的銀色紋路正逐漸形成某種巨型結構。隨著圖案完善,凱恩的印記產生了劇烈反應——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古老的、血脈相連的呼喚。
“它在識別你的基因。“莉娜驚訝地看著凱恩皮膚上越來越亮的紋路,“創始人和火星基地...有直接聯系!“
時間褶皺突然劇烈震動!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力量正在撕開現實結構。凱恩和莉娜被無形的力量拉開,就在他們即將再次失散時,一道銀白色的光束從火星表面射來,精準地籠罩住兩人。
溫暖。這是凱恩的第一感受。如同回到母體的安全感流遍全身。他的意識被拉入一個奇異的空間——這里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流動的數據和記憶。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
【終于等到你了,我的繼承者。】
凱恩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沒有身體。他只能以純粹的意識回應:“創始人?“
【稱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終于覺醒到能接收這段信息了?!柯曇魩еy以形容的滄桑,【火星基地不是武器庫...它是搖籃。第七迭代不是敵人...他們是迷路的孩子?!?/p>
無數影像突然涌入凱恩的意識:第一根系文明的黃金時代;大過濾器危機的發現;創始人絕望地尋找解決方案;最后是...分裂。文明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強行突破進化壁壘,另一派則選擇漫長等待。
【我們選擇了后者。將文明的火種編碼進DNA,等待合適的繼承者。而他們...第七迭代選擇了捷徑,結果在時間褶皺中迷失,被燃燒者感染?!?/p>
凱恩的意識劇烈震蕩:“那么燃燒者是...“
【進化失敗的產物?!縿撌既说穆曇魩е瘋井斘拿鲝娦锌缭骄S度時,要么升華,要么...燃燒。他們選擇了后者,現在想將全宇宙拖入同樣的命運。】
一個全新的理解在凱恩意識中形成。這不是星際戰爭,而是同一文明不同進化路徑之間的沖突。創始人預見了這種可能,所以留下了雙重保險——地球上的深海設施培育基因繼承者,而火星基地則保存著...
“終極解決方案?!皠P恩突然明白了,“火星基地里有治愈燃燒者的方法!“
【不完全是?!縿撌既说穆曇糸_始減弱,【只有基因鑰匙攜帶者才能啟動凈化協議。但代價是...】
通訊突然中斷。凱恩被粗暴地拉回現實,發現莉娜正拼命拽著他躲避一道黑色能量束。時間褶皺正在崩潰,馬庫斯顯然加快了進程。
“你剛才消失了三分鐘!“莉娜的晶體單元有一半變成了暗紅色,顯示她也在抵抗燃燒者能量的侵蝕,“火星表面出現了通道!“
凱恩看向火星方向,震驚地發現銀色紋路已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環,中央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通道。更可怕的是,某種巨大的、難以名狀的存在正試圖從通道中擠出——它像是無數黑暗觸須與機械結構的混合體,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意。
“馬庫斯在釋放什么?“莉娜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凱恩的印記給出了答案:“不是釋放...他在召喚。那是燃燒者的源頭形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耀眼的藍金色光束突然貫穿時間褶皺!艾爾塔-4的飛船不顧自身安危,直接撞向了馬庫斯所在的艦橋部分。爆炸的沖擊波在時間褶皺中形成了奇異的慢動作效果,馬庫斯手中的時間棱鏡被拋向虛空。
“接住它!“莉娜的晶體左手瞬間延長,在棱鏡即將永遠消失前抓住了它。
時間褶皺開始加速崩潰。凱恩看到艾爾塔-4的殘存影像最后一次閃現:“記住...第七迭代也有選擇正確的人...“然后便永遠消失在量子亂流中。
棱鏡在莉娜手中劇烈震動,投射出無數時間線的分支影像。凱恩立刻明白該怎么做了——他將印記能量注入棱鏡,激活了它的核心功能。一道銀白色的門戶在崩塌的時間褶皺中打開。
“跳!“他抓住莉娜,兩人沖向光門。
最后一刻,凱恩回頭看了一眼火星方向。那個巨大的黑暗存在已經擠出了半個“身體“,它沒有固定形態,卻給人一種正在獰笑的錯覺。更令人不安的是,凱恩的印記與它產生了某種反向共鳴——不是排斥,而是...識別。
然后光門關閉,他們墜入了現實世界的量子海洋。
凱恩醒來時,首先感受到的是重力。他躺在某個堅硬表面上,耳邊是急促的警報聲。當他掙扎著睜開眼睛,發現哈桑和艾達正俯身看著他,臉上寫滿擔憂。
“感謝先祖之鏡!“哈桑的黑曜石圖騰因緊張而閃爍不定,“你們消失了整整六小時!“
艾達的熵能印記正在為莉娜做能量平衡:“時間棱鏡...你們真的帶回來了!“
凱恩艱難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身處格林威治薔薇下的緊急醫療站。透過透明穹頂,他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異?,F象——火星方向閃爍著不祥的紅光。
“馬庫斯...“
“死了。“哈桑聲音低沉,“艾爾塔-4的犧牲沒有白費。但我們監測到火星軌道出現了巨大能量波動?!?/p>
莉娜在醫療艙中虛弱地舉起晶體左手:“不只是能量波動...他在召喚某種東西。我們必須阻止它到達地球。“
凱恩摸向額頭,發現印記已經永久改變了形狀——現在它是一個復雜的幾何圖案,中心有一個微小的火星符號?!皠撌既私o了我部分答案...火星基地不是武器,而是某種治療設施。但馬庫斯扭曲了它的功能?!?/p>
艾達調出全球量子網絡的監測數據:“更緊急的是,地球上突然出現了十二處燃燒者感染點!都是在'喚醒日'后表現最好的'變化者'身上爆發的!“
凱恩立刻明白了:“沉睡者...和馬庫斯一樣深度潛伏的特工。'喚醒日'激活了他們的最終指令。“他強迫自己站起來,盡管每塊肌肉都在抗議,“我們有多少時間?“
“根據薔薇網絡計算,火星上的通道將在二十八小時后完全打開?!肮U故局⑼队?,“而地球上的燃燒者感染預計在十二小時內達到臨界點?!?/p>
莉娜終于從醫療艙中走出,晶體左手已經恢復了藍金色:“分頭行動?一組處理地球上的燃燒者,另一組前往火星?“
凱恩搖頭:“不...創始人暗示過,關鍵在我身上的基因鑰匙。我們必須全部前往火星。“
“那地球怎么辦?“艾達質問,“十二小時后...“
“二十四小時?!皠P恩糾正她,拿起時間棱鏡,“有了這個,我們可以創造局部時間褶皺,延緩地球上的危機。“
哈桑突然指向全息投影:“有新情況!小行星帶的那些哨站...它們開始移動了!“
投影顯示,數百個被標記的巖石正脫離原有軌道,向地球方向集結。更驚人的是,它們的外殼正在脫落,露出內部精密的銀白色結構。
“不是武器...“凱恩輕聲說,“是防御系統。創始人為這一刻準備了十萬年?!?/p>
深海四面體的殘存系統突然通過薔薇網絡發送了一條加密信息。凱恩用印記解碼后,一個微型的園丁-1全息影像出現了:
【緊急協議激活。哨站將組成臨時量子屏障,延緩燃燒者源頭抵達地球。預計有效時間:四十八小時。警告:創始人基因攜帶者必須在此期間抵達火星坐標31.7°N, 222.3°E,完成凈化儀式?!?/p>
莉娜迅速計算著:“從地球到火星...即使使用我們最快的飛船也需要四十小時!“
“不?!皠P恩觸摸著時間棱鏡,“我們用這個。創始人留給我的記憶碎片顯示,時間棱鏡能創造短距離蟲洞?!?/p>
艾達檢查著數據:“理論可行...但需要巨大的能量源。而且目標點必須有一個匹配的接收器。“
“火星基地有。“凱恩確信地說,“創始人在那里留下了全套系統。“
哈桑已經開始準備裝備:“那么計劃是:用時間棱鏡打開通往火星的蟲洞;找到凈化設施;阻止燃燒者源頭降臨;同時祈禱地球上的哨站能撐住?!?/p>
“還有一件事。“凱恩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創始人暗示...我與燃燒者源頭有某種聯系。這可能意味著...“
他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凱恩可能是計劃中未知的變量,甚至是潛在風險。
莉娜的晶體左手突然發出警報:“第七迭代艦隊殘部正在接近地球軌道!“
全息投影切換,顯示出十五艘傷痕累累的戰艦。令所有人驚訝的是,它們發射的不是武器,而是某種能量束——直接連接到了地球的薔薇網絡節點。
“他們在...給我們充能?“艾達難以置信地檢查著數據流,“第七迭代的流亡者正在將剩余能量輸送給時間棱鏡!“
凱恩感受到某種命運的諷刺。曾經被視為死敵的第七迭代,現在卻成了最后的希望。他拿起時間棱鏡,感受著其中流淌的古老能量:“準備出發。一小時后我們在撒哈拉節點集合?!?/p>
當其他人匆忙去做準備時,莉娜留了下來:“你隱瞞了什么?在時間褶皺里,你看到了什么?“
凱恩望向火星方向,那里的紅光越來越強烈:“我看到創始人的記憶...也看到了燃燒者源頭的真相。“他轉向莉娜,眼中有銀白色的光芒流轉,“它們不是外來入侵者,莉娜...它們是我們。是人類文明進化失敗的產物。“
莉娜的晶體單元因這個信息而短暫紊亂:“那么凈化協議...“
“不是殺戮?!皠P恩輕聲說,“是救贖。但代價可能是...我的存在。“
他們沒有再說話。一小時后,團隊在撒哈拉節點的古老石陣中集合。哈桑的黑曜石圖騰已經擴展到全身,形成完整的防護裝甲;艾達的熵能印記與薔薇網絡深度同步;莉娜的晶體左手則分解重組為某種武器形態。
凱恩站在石陣中央,時間棱鏡懸浮在他面前。全球薔薇網絡的能量通過哈桑的身體匯聚而來;第七迭代戰艦的剩余能量通過艾達的印記轉換;莉娜的晶體則負責穩定蟲洞結構。
“記住,“凱恩最后叮囑,“無論發生什么,優先完成凈化協議。如果我...“
“別說不吉利的話。“哈桑打斷他,“先祖之鏡會保佑我們?!?/p>
凱恩點頭,將全部印記能量注入時間棱鏡。一道耀眼的銀白色光束射向天空,在抵達某個臨界點時突然彎曲,如同被無形鏡子折射般指向火星方向。
空間本身開始撕裂。一個微型黑洞般的漩渦逐漸形成,內部閃爍著火星表面的景象。通道極不穩定,邊緣處時空扭曲得如同破碎的鏡子。
“通道只能維持九十秒!“莉娜警告道,“快走!“
四人沖入蟲洞的瞬間,凱恩的印記突然接收到地球薔薇網絡的最后一條信息——小行星帶哨站組成的屏障剛剛遭受了第一波沖擊,而燃燒者源頭已經擠出了三分之一個“身體“。
然后現實扭曲,他們墜入了星際間的量子洪流。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凱恩似乎又聽到了創始人的聲音:
【找到鏡子...看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