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微走下城樓時,李修文正站在海棠樹下,青衫被晚風拂得微動。見她過來,他忙上前一步,手中握著本線裝書:“這是新出的《北疆英烈傳》,據說寫的是沈老將軍的事跡。”
沈玉微接過書冊,指尖觸到封面燙金的 “英烈” 二字,忽然想起祖父鎧甲上的斑駁血跡。她翻開第一頁,插圖里的老將銀須飛揚,正揮劍斬落敵酋,倒與記憶中的祖父有七分相似。
“倒是有心了。” 她抬眸時,正撞見李修文望過來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映著晚霞,像盛著整片星河。沈玉微心頭微動,連忙移開視線,“改日我把祖父的親筆批注給你送來,比這話本詳實得多。”
李修文眼中閃過欣喜:“當真?” 他自幼敬佩沈老將軍,只因父親與沈家政見不合,始終未能得見。
“自然。” 沈玉微望著遠處歸營的士兵,忽然問道,“你父親近日如何?平西侯一案牽連甚廣,沒受波及吧?”
“多謝關心,家父一切安好。” 李修文聲音沉了沉,“倒是你,宮宴那日直面刺客,可嚇壞我們了。” 他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香囊,“這是家母親手繡的平安符,據說能避刀兵。”
香囊上繡著只振翅的白鶴,針腳細密,透著溫潤的香氣。沈玉微接過系在腰間,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馬蹄聲 —— 是祖父的親衛策馬而來,手中捧著個雕花鐵盒。
“小姐,老將軍讓屬下把這個交給您。” 親衛單膝跪地,將鐵盒舉過頭頂。
沈玉微打開鐵盒,里面竟是另一半虎符。青銅質地的虎符上刻著 “鎮北” 二字,與她藏在妝臺暗格的半枚正好契合。她忽然明白,祖父早已知道雙虎符的秘密,卻一直等到此刻才將另一半交予她。
“老將軍說,” 親衛壓低聲音,“北狄雖退,西境的吐蕃卻蠢蠢欲動。這虎符能調動邊軍三萬,讓小姐好生收著。”
沈玉微握緊冰涼的虎符,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夕陽落在鐵盒上,映出她眼中的堅毅 —— 這不僅是權力的象征,更是沉甸甸的責任。
回到府中時,青禾正指揮仆婦收拾行囊:“小姐,鎮國公府已經修繕好了,明日就能搬過去。相爺說要給您單獨辟個書房,按您的喜好布置呢。”
沈玉微走到窗前,看著庭院里那株老梅。去年冬雪時,柳如煙就是在這里假意摔倒,將母親的玉簪踢進了池塘。如今梅枝上抽出新綠,倒像是洗去了陳年污穢。
“把那株梅樹移栽到新府的后院吧。” 她忽然道,“再種些西府海棠,春天開花時定很好看。”
青禾愣了愣,隨即笑道:“小姐喜歡就好。對了,二夫人的兄長今日來府中求情,說愿獻出土地百畝,只求饒二夫人一命。”
“告訴他,” 沈玉微聲音冷下來,“二夫人通敵叛國,按律當凌遲處死。能留個全尸,已是陛下開恩。” 她走到妝臺前,將兩半虎符拼在一起,嚴絲合縫的紋路里,竟藏著幅微型邊防圖。
圖上用朱砂標注著幾處隱秘的糧倉,正是前世北狄偷襲的關鍵所在。沈玉微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囈語:“藏糧于野,遇敵不慌……” 原來母親早就留下了后路。
次日搬入鎮國公府時,李修文特意帶著國子監的同窗前來幫忙。一群書生圍著半箱兵書爭論不休,倒給肅穆的府邸添了幾分生氣。
“這《孫子兵法》的批注好生精妙!” 有個圓臉書生捧著書冊驚嘆,“‘兵貴勝,不貴久’這句,竟批注說‘久戰雖疲敵,亦耗民力’,真是洞見!”
沈玉微聞言走去,只見那頁批注的字跡娟秀,正是母親的手筆。她心中一暖,剛想開口,卻見李修文朝她使了個眼色,兩人默契地走到回廊下。
“方才在書房發現個奇怪的木匣。” 李修文低聲道,“鎖著三把銅鎖,看著不像中原樣式。”
沈玉微跟著他來到西廂房,只見書案上放著個黑檀木匣,匣身刻著繁復的卷草紋,邊角鑲嵌著銀片 —— 竟是吐蕃貴族常用的工藝。她忽然想起祖父說的西境異動,指尖在匣面上輕輕敲擊。
“找工匠來開鎖。” 她當機立斷,“動作輕點,別損壞里面的東西。”
工匠費了兩個時辰才打開銅鎖。匣子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卷泛黃的羊皮卷,上面用吐蕃文寫著密密麻麻的字。沈玉微認得幾個常用詞,拼湊起來竟是 “和親”“質子” 之類的字眼。
“不好!” 她猛地起身,“吐蕃想效仿北狄,用聯姻的方式安插細作!”
話音未落,府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鐘聲 —— 是皇宮的景陽鐘,只有國喪或急詔時才會敲響。沈玉微與李修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兩人快馬加鞭趕到宮門時,百官已齊聚太和殿。天子坐在龍椅上,臉色蒼白如紙,手中捏著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吐蕃贊普率十萬大軍壓境,說要娶朕的長公主,否則便踏平長安!”
滿朝嘩然。長公主是天子唯一的嫡女,年方十三,正是嬌憨的年紀。沈玉微攥緊袖中的虎符,忽然想起木匣里的羊皮卷 —— 原來和親只是幌子,吐蕃真正的目標是長安。
“陛下,臣愿領兵出征!” 沈老將軍出列請戰,銀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老臣雖年邁,尚能披甲上陣!”
“不可!” 兵部尚書連忙阻攔,“老將軍剛從北境歸來,理應休整。依臣之見,不如暫許和親,再徐圖良策。”
“懦夫之言!” 沈老將軍怒喝,“我大靖將士豈容外族要挾?若連公主都要送去和親,何談國泰民安!”
天子左右為難,目光落在沈玉微身上:“沈愛卿之女膽識過人,可有良策?”
沈玉微深吸一口氣,邁步出列:“陛下,臣女有三策。一,派密使聯絡西境部落,許以重利共抗吐蕃;二,由老將軍坐鎮長安,震懾敵軍;三,臣愿持虎符前往北境,調三萬邊軍奇襲吐蕃后方。”
滿朝文武皆驚。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領兵,簡直是聞所未聞。李修文卻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陛下,臣愿隨沈小姐同往!家父在西境有舊部,可為接應。”
天子看著眼前的少年少女,眼中閃過猶豫,最終重重一拍龍椅:“準奏!沈氏玉微持虎符調兵,李修文為參軍,即刻啟程!”
走出太和殿時,月光灑滿長街。李修文望著沈玉微腰間的平安符,忽然笑道:“看來家母的手藝沒白廢。”
沈玉微低頭看著香囊,忽然想起宮宴上刺向柳如煙的那簪。前世的仇恨已隨風而逝,今生的責任才剛剛開始。她翻身上馬,虎符在懷中溫熱,仿佛母親和祖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走吧。” 她揚鞭指向西方,“讓吐蕃人看看,我大靖的女子,不輸男兒。”
馬蹄聲踏碎月色,奔向未知的西境。沈玉微知道,這條路注定充滿荊棘,但她不再是前世那個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她有虎符在握,有忠勇相伴,更有守護家國的決心。
屬于她的新生之路,才剛剛鋪開。而遠方的風沙里,正藏著更嚴峻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