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讓你追。”
夢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大道三千,條條通途。夢之法則雖獨,卻未必容不下兩個人走。你若有本事,便盡管往前沖,看看是你能追上我的腳步,還是我能先一步踏上終點。”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卻又帶著一種坦蕩:“我從不怕被超越。若真有那么一天,只能說明我技不如人,認栽便是。但在此之前,我會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夢之法則’。”
這番話聽得無名心頭劇震,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炸開。她穿越而來,見過古仙界的霸道,見過人性的涼薄,卻從未見過有人會對 “道途之爭” 如此…… 坦蕩。
這不是愚蠢,而是刻在骨子里的驕傲。
“你就不怕…… 我真的追上你?” 她下意識地問,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夢挑眉,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拭目以待。”
他端起茶杯,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后站起身,玄色衣袍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微風。
“既然想看日出,那就活著等到天亮。”
他走到門口,手搭在門閂上,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促狹,“對了,明早的日出,記得叫上我。畢竟…… 能讓我‘破例’等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話音落,他推門而出,身影瞬間融入院外的夜色,只留下門板輕輕晃動的余響。
無名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才緩緩抬起手,撫上自己發燙的臉頰。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變得明亮起來,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她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拭目以待?” 她低聲重復著這四個字,眼底重新燃起了光,那是被壓抑許久的斗志,“好啊,那就讓你看看,我這個‘后輩’,到底有多少能耐。”
燭火搖曳,映著她眼底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點燃了一簇新的火焰。
歸墟時代的夜,還很長。但對無名來說,這場關于 “夢” 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天光大亮時,無名推開宅院大門,晨露沾濕了青磚,空氣里混著草木的清苦與泥土的腥甜。
她換了身便于行動的短打,裙擺束在腰間,踩著輕便的布鞋往后山走 —— 這條路她曾在記憶碎片里見過,是歷代石女眺望天地的隱秘角落。
山路蜿蜒,兩旁的矮樹掛著未干的露珠,被晨光映得像碎鉆。她走得不快,指尖偶爾拂過帶露的草葉,冰涼的觸感讓混沌的頭腦愈發清醒。
從穿越而來的惶惑,到得知宿命的沉重,再到昨夜那場關于 “道途” 的對峙,像一場冗長的夢,直到此刻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才生出幾分真實感。
轉過最后一道彎,山頂的輪廓豁然展開。
視野盡頭,一輪紅日正掙脫地平線的束縛,金紅的光焰撕開晨霧,將半邊天空染成熔金般的顏色。山風獵獵,吹動她的發絲,而在那片耀眼的光暈里,一道玄色身影背對著她,正臨崖而立。
他果然在。
無名放緩腳步,踩著碎石靠近。對方似乎早已知曉她的到來,卻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指了指天際:“比我預想的要早。”
“你來得更早。” 她站定在他身側,目光投向那輪初升的太陽。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卻暖融融地灑在皮膚上,驅散了夜的涼意。
這是她成為 “無名” 后,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日出 —— 沒有天災,沒有離別,沒有道途之爭,只有光與風,與一個 “對手”。
“夢之法則,本就與晨昏相伴。” 他淡淡道,淺灰色的眸子里盛著流動的金光,“白日是現實的疆界,夜晚是夢境的主場,而日出日落,是兩者交替的縫隙。”
無名挑眉,想起昨夜他那番 “讓你追” 的宣言,故意道:“看來我選了個好時候修‘夢’道,至少不用跟你搶‘主場’。”
他終于側過頭,黑布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主場?真正的強者,從不需要借天時。”
山風掀起他的衣袍,玄色布料下隱約可見收緊的肩線。無名忽然注意到,他今日沒再穿夜行衣,而是換了身素色錦袍,只是依舊偏愛深色,與這明亮的晨光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在一處。
“說起來,” 她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你那《游夢天章》,能推演未來?”
“能,也不能。” 他望著遠處被陽光鍍上金邊的云層,“夢境是無數可能性的疊加,推演不過是從萬千幻象里,撈出最可能發生的那一條。
就像此刻的日出,有人預見它被烏云遮蔽,有人篤定它晴空萬里 —— 最終如何,總要親眼看過才知道。”
這話像在說日出,又像在說他們的 “道途之爭”。無名心里了然,卻沒點破,只是彎腰撿起一塊扁平的石子,往崖下的云海扔去。
石子劃破空氣,很快被翻騰的白霧吞沒,連一絲回音都沒留下。
“歷代石女,都曾站在這里看日出嗎?” 她忽然問,聲音輕了些。記憶里,第一代石女在災劫后望著殘陽老去,第二代在被休后對著晨光哭泣,那些碎片般的畫面,此刻竟與眼前的溫暖重疊。
夢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石女一脈的宿命,是等待。而等待的人,總愛盯著日出 —— 因為日出意味著‘新的一天’,意味著‘或許今天會不一樣’。”
無名的心猛地一跳。
他竟連這個都知道?
“你查過我?” 她警惕地抬眼。
“不必查。” 他搖頭,指尖在空中虛畫了個圈,一道淡紫色的霧靄隨之浮現,里面竟映出模糊的畫面。
恒古時代的石女護村時的背影,荒古時代的石女被趕出家門時的腳印,太古時代的虎女在叢林里仰望朝陽的側臉……
“夢之法則,能窺見天地記憶。” 他收回手,紫霧消散,“你們的宿命,早被刻在時代的夾縫里,像未做完的夢。”
朝陽漸漸升高,光芒愈發熾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崖邊交疊又分開。
無名看著那些流動的光影,忽然覺得,所謂 “真實與夢境”,或許本就沒有界限 —— 就像此刻的日出,是真實的光,也是石女一脈在漫長等待中,最執著的那場 “夢”。
“既然看過了日出,” 她轉身看向他,眼底的迷茫散去,只剩下清亮的斗志,“那是不是該讓我見識下,什么叫‘真正的夢之法則’了?”
夢迎上她的目光,淺灰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笑意,像晨霧被風撥開:“隨時可以。”
山風再次吹過,帶著陽光的溫度與草木的氣息。遠處的云海在光線下翻騰成金色的浪,而山頂的兩人,一個帶著九世的宿命,一個握著獨道的法則,在這場橫跨天地的 “大夢” 里,終于正式站在了同一條賽道上。
無名正欲開口,卻見夢站在原地未動,甚至連指尖都未曾抬起,周遭的風卻驟然停了。
下一秒,天地像是被無形的手揉碎了重拼 ——
頭頂的紅日還懸在半空,西側竟憑空擠出一輪彎月,銀輝與金芒在天際撞出刺目的光斑。
腳下的山崖突然向后翻卷,露出背面郁郁蔥蔥的林海,可林海的盡頭卻不是地平線,而是倒掛的河流,水流逆向奔涌,砸在 “天空” 上濺起細碎的星子。
“這……” 無名下意識后退半步,卻發現身后的碎石路不知何時變成了鏡面,倒映著她驚駭的臉,而鏡面之下,是無數個重疊的日出日落,像被壓縮的時光膠片。
更詭異的是晝夜的輪轉。
剛才還熾烈的太陽驟然沉落,晚霞還未鋪滿天空,月亮已帶著滿圈星輝躍出地平線,可不過眨眼的功夫,月輪又被初升的朝陽撕裂,金紅的光焰瞬間吞噬夜幕。一次,兩次,三次……
起初還能看清日月交替的軌跡,后來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太陽的熾烈與月亮的清輝攪成一團模糊的光流,像被打翻的調色盤。
天空在明與暗之間瘋狂閃爍,大地則隨著光影變幻扭曲形態 —— 有時山巒直立如劍,有時平原凹陷成谷,甚至有半座村落的輪廓從崖壁里透出來,屋頂的炊煙凝固在 “白天” 與 “黑夜” 的夾縫里,紋絲不動。
這哪里是自然的晨昏交替?分明是有人將天地當作棋盤,把 “時間” 拆成了碎片隨意擺弄。
無名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視線里的光影快得像飛旋的陀螺,迫使她用力閉上眼。
可哪怕閉著眼,腦海里也全是明暗交替的殘影,耳邊仿佛響起無數細碎的轟鳴,是太陽升起的爆裂聲,是月亮沉落的呼嘯聲,攪得她心跳失序,呼吸都跟著亂了節奏。
“這還是…… 夢之法則?” 她強撐著開口,聲音被光流切割得支離破碎。
“不。”
夢的聲音從光影中心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周遭的天翻地覆與他無關。
“這只是‘夢’的邊角 —— 在夢里,天地本就不必遵循常理,晝夜可以顛倒,時空可以折疊,你以為的‘違和’,不過是夢境最尋常的樣子。”
話音落時,那瘋狂閃爍的光影突然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