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寧身邊什么也沒有,他什么也看不見。
但衛通知道。
是她來了。
謝寧看著衛通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朝著門口走去。
“飯菜快涼了,趁熱吃吧。今天晚上,我會再來。到時候,我會履行我的第一個承諾。讓你們,好好說說話。”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房間里,只剩下衛通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許久,他才猛地伸出手,抓起桌上的筷子,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他要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的狀態。
為了今晚,那一場陰陽相隔的重逢。
夜,深沉如墨。
當云州城中的喧囂隨著夜幕的降臨而漸漸平息,城西的這座別院,卻迎來了一天中最緊張的時刻。
衛通早已沐浴完畢,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黑色錦袍。他沒有點燈,只是靜靜地盤坐在房間中央的蒲團上,雙目緊閉,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亂。
期待、緊張、恐懼、酸楚……無數種情緒,像翻騰的潮水,沖擊著他堅如磐石的心境。
他即將要見到的,是他用生命去愛,卻又虧欠了一生的女人。
那個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最燦爛光芒,又帶來了最深沉黑暗的女子。
霽月。
他甚至不敢去想,等會兒見到她,該說些什么。
想到這里,衛通啞然失笑,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可為什么,每次自己都這么緊張。
先前匆匆一別,是該說一句對不起,還是該問一問這些日子過得是否如意。
可她已經死了。
一個鬼魂,又何談過得好不好?
衛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吱呀……”
房門被準時推開。
謝寧依舊是一襲白衣,如同踏月而來的仙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他的手中沒有提著燈籠,但他的身上,卻仿佛自帶著一層淡淡的光暈,讓這間漆黑的屋子,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衛通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死死地鎖定在謝寧的身上。
不,準確地說,是鎖定在他身旁那片空無一人的地方。
他能感覺到,那股熟悉到讓他心碎的氣息,又出現了。
她……就在那里。
“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謝寧的聲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他走到距離衛通不遠的桌旁,又一次點燃三支線香,而后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衛通,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接下來的時間,是你們的。我不會打擾,只當一個旁觀者。”
衛通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卻看不見她的模樣,聽不見她的聲音。
這種陰陽相隔的折磨,比任何酷刑都要殘忍。
他的眼中,流露出無助和痛苦的哀求,望向謝寧。
謝寧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輕嘆一聲。
癡情總被無情誤。
這衛通,也算是個可憐人。
謝寧看了一眼燃香,察覺到燃香已經開始勻速燃燒后,這才道:“霽月公主,我知道你能聽見。”
“他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謝寧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
話音剛落,房間里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度。
一股陰冷的風,憑空卷起,吹得窗紙獵獵作響。
衛通的面前,那片空無一人的地方,空氣開始微微扭曲,一個身著紅衣,身形窈窕的虛影,緩緩地凝聚成形。
她的身影,介于虛實之間,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一身如血的紅衣,和及腰的青絲,清晰可見。
但僅僅是這個模糊的輪廓,就足以讓衛通這個殺人如麻的鐵血漢子,在一瞬間淚流滿面。
“霽……月……”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道魂牽夢縈的身影,可手指,卻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那道紅色的虛影,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動作。
她緩緩地抬起手,似乎也想來觸摸他的臉頰。
兩人之間,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
“是我……對不起你……”衛通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男人,又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如果不是我……你不會死……我沒能保護好你……我該死……”
他語無倫次地懺悔著,每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紅衣女鬼,就那么靜靜地聽著。
謝寧嘆了口氣,轉身準備走出屋門。
可就在這時,謝寧楞了一下,他看向霽月,他能感覺到,霽月身上那股原本冰冷死寂的氣息,此刻正劇烈地波動著,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眷戀。
可這一次,霽月什么話也沒有說。
是沒有說,還是不能說?
先前在云州城外,他雖然沒有讓霽月顯形,但上次霽月是可以說話的。
衛通沒有察覺,依舊說著話,半晌后,才抬起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癡癡地望著眼前的虛影。
他似乎也發現了什么,聲音沙啞地問道:“霽月,你怎么不說話?”
然而,紅衣女鬼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身上的氣息,變得更加混亂。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阻礙著她,讓她無法說出口。
謝寧的眉頭,微微一皺。
他緩步上前,閉上眼,一只手撫上了霽月的魂體,只一瞬,他明顯感覺到,霽月的魂體上,被人下了一種極其高明的禁制。
這種禁制,不會傷害她的魂魄,卻能讓她無法再與生人交流。
一旦她試圖那么做,禁制就會發動,讓她痛苦萬分,甚至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好狠的手段。
是什么時候下的禁制?先前為什么沒有,謝寧有些詫異。
“有些奇怪。”
謝寧的聲音,打破了房間的寂靜。
“她的魂魄竟然還被人下了禁制,所以她現在無法開口。”
衛通聞言,如遭雷擊,臉上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也瞬間熄滅,化作了無盡的絕望。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他看著眼前那道痛苦搖晃的虛影,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