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蕭戰笑了，他用木棍輕輕敲了敲沙盤上那道狹長的谷地，“王霸，你這是把咱們當成了秦蒼，等著別人用同樣的法子，把咱們活活耗死。”

王霸的老臉一紅，撓了撓頭。

“我們不守。”蕭戰的木棍在沙盤上劃出了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了“一線天”，直指云州軍大營后方一處名為“白馬坡”的高地。

沙盤上，云州的地形如同一頭蟄伏的困獸。

“世子，我去！”

“放屁，這活兒得俺來！”

李四和王霸的口水幾乎要噴在代表云州軍的旗幟上。

蕭戰沒有理會。

他的木棍，在沙盤上劃出兩道致命的弧線。

一道繞后，直指敵軍糧倉。

一道向前，釘死在一線天谷口。

“李四，王霸。”

“在！”

“我給你們三百騎兵，我們最精銳的騎兵。一個時辰之內，我要你們繞到白馬坡，把云州軍十五日的糧草，給我燒個精光！”

兩人眼中的火焰瞬間被點燃。

“吳能。”

“在。”

“你率三百步卒，就在谷口平原列陣。”

蕭戰的木棍回到了“一線天”的入口，“裝備上我們最好的‘雷公炮’。你的任務不是殺光他們，是拖住他們。”

“我要你像一顆釘子，把那五千先鋒死死釘在原地，讓他們回頭能看見家里的火，卻一步也動彈不得！”

吳能點了點頭，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命令清晰，瘋狂，且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著嗜血的興奮。

除了角落里那個胖子。

蕭戰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了張狗蛋身上。

“張狗蛋。”

“嗝！”張狗蛋被嘴里的雞腿噎了一下，差點翻了白眼，連忙站起來，滿手是油，“世……世子爺，小人在！”

“給你一個任務。”

指揮室瞬間安靜。

李四和王霸的臉上，同時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張狗蛋的腿肚子開始發軟。

他仿佛已經看見，一輛純金打造的棺材，正在向自己招手。

“世子爺……您說，小人……這次保證不吐！”

“我封你為，燕王府首席隨軍大總管。”

“啊？”

“你的任務，”蕭戰一字一句，聲音里帶著一種讓在場所有人都頭皮發麻的瘋狂：“就是帶著你的商隊，把你的鍋碗瓢盆，還有我們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拉到陣前去。”

“在兩軍陣前，支起鍋，生火做飯。”

張狗蛋以為自己幻聽了。

“吳能的兵在前面殺人，你就在后面燉肉。”

“我要肉湯的香味，飄進每一個云州兵的鼻子里。”

蕭戰拍了拍張狗蛋的肩膀說道。

“這……這不是找死嗎？！”

張狗蛋快哭了。

“死？”蕭戰笑了，“不，這是誅心！這是名垂青史！你想想，千百年后，史書上會怎么寫？”

“說天下第一奇男子張狗蛋，于萬軍陣前，談笑食肉，以一口鍋，退敵三萬！”

“這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榮耀！”

張狗蛋呆住了。

那顆被雞腿和金銀填滿的心，被一股荒誕到極致，卻又滾燙到無以復加的使命感，狠狠地擊中了。

“你，不是去送死。”蕭戰的聲音充滿了蠱惑，“你是去告訴他們，跟著他們的主子，只能餓著肚子來送死。而跟著我蕭戰，哪怕是在刀山火海上，都有肉吃！”

張狗蛋抹了一把臉上的油和淚，第一次挺直了肥碩的胸膛。

“小人……愿為世子爺的臉面，萬死不辭！”

……

次日，一線天谷口。

云州軍先鋒大將周通，立馬于陣前，眉頭緊鎖。

對面的陣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三百人，稀稀拉拉地排成三列橫隊，手里拿著些燒火棍一樣的古怪兵器，既無長槍，也無盾牌。

這像是在打仗嗎？這分明是送死！

但多年的戰場直覺讓他感到一絲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正要派斥候前去試探，一股濃郁的肉香，順著風，鉆進了他的鼻腔。

也鉆進了他身后五千名只啃了半塊干餅的士兵的鼻腔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周通定睛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的一幕。

就在那三百人的古怪軍陣后方，一個穿得像財神爺的胖子，正指揮著十幾個伙夫，支起了十幾口大鐵鍋。

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大塊的、肥得流油的醬紅色肘子在湯里翻滾。

酒香混合著肉香，形成了一股罪惡的、讓人靈魂都在顫抖的香氣。

周通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見那個胖子，拿起一個鐵皮做的古怪喇叭，對著他這邊，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哎——！對面的云州軍兄弟們！看一看！瞧一瞧啊！”

“燕王府犒勞三軍特供！祖傳秘制醬肘子！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一兩銀子一個！先到先得啊！”

“還有這陳年的女兒紅！喝上一口，渾身是膽！打了勝仗回家抱媳婦更有勁兒！半兩銀子一碗，量大管夠！”

“兄弟們！餓著肚子給朝廷賣命圖個啥呀！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來來來！買定離手！吃飽了，才有力氣上路嘛！”

整個云州軍陣，一片死寂。

隨即，是壓抑不住的騷動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羞辱！

這是**裸的，將他鎮西將軍周通、將整個大周朝廷的臉面，按在地上，用腳底板反復摩擦的奇恥大辱！

“將軍！”

一騎斥候瘋了般沖來，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白馬坡……白馬坡糧草大營遇襲！”

“火！沖天的大火啊！！”

周通眼角的余光，瞥見極遠方的后方，一縷黑煙，如同連接天地的丑陋傷疤，直刺蒼穹。

他瞬間明白了。

前方的肉香，不是羞辱。

是陷阱。

是圈套。

是送給他們這支孤軍的……斷頭飯！

周通的臉，從紅變紫，又從紫變青。

他感覺一股血直沖天靈蓋，握著馬韁繩的手，青筋畢露。

“全軍出擊！！”

周通再也忍不住，拔出佩刀，狀若瘋虎地向前一指。

“給本將踏平他們！”

“將那個胖子，剁碎了喂狗！！”

“殺——！！”

五千名被饑餓和絕望折磨得雙眼發紅的士兵，發出了震天的喊殺聲。

如同一股灰色的潮水，向著吳能那單薄的陣線，席卷而去！

吳能的臉，依舊平靜得像一塊石頭。

他看著那洶涌而來的人潮。

看著他們進入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他冷靜地，吐出了兩個字。

“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