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他娘的……”李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和顏料,一拳,輕輕地,捶在了張狗蛋那肥厚的胸口上。
“……真他媽的臭!”
張狗蛋,愣了一下。
隨即,他那張麻木的,滿是傷痕的臉上,竟然也咧開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蕭戰(zhàn),從點將臺上,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
“你們,都看到了。”
他的聲音,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今天的訓(xùn)練,沒有失敗者。”
“只有,沒腦子的蠢貨,和想活下去的人。”
“繼續(xù)!”
“直到所有人都學(xué)會,怎么把三個人,當(dāng)成一個人來用為止!”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下了點將臺。
演武場上,剩下的隊伍,看著那三口棺材,又看了看那三個綠色的,仿佛獲得新生的怪物。
他們的眼神,變了。
演武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那三口戳在地上的棺材像三座無字的墓碑,死死地鎮(zhèn)壓著所有人的靈魂。
而那三個綠色的,從地獄里爬出來的身影,則成了所有人眼中,一個無法理解的,扭曲的答案。
“繼續(xù)!”
蕭戰(zhàn)冰冷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在每一個還站著的士兵身上。
第二支隊伍,被親兵毫不客氣地推了出去。
這是一個由兩名勝利者和一名失敗者組成的隊伍,和吳能小隊最初的配置一模一樣。
指揮官,是個身材高大的勝利者。他看著前方的障礙,又回頭看了看那三口棺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學(xué)他們!聽我的鏈子!”他壓低聲音,對著兩個被蒙上眼睛的隊友嘶吼。
黑布蒙上,游戲開始。
高大指揮官深吸一口氣,學(xué)著吳能的樣子,抬腳,慢悠悠地往前探。
鐵鏈,輕輕一繃。
他身后的失敗者隊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跟著動了。昨晚的馬廄,今天的棺材,已經(jīng)將他所有的驕傲和雜念都碾碎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可是,另一個勝利者隊友,卻猶豫了。
他的腦子里,還在瘋狂地分析。
這一繃,是長是短?是用力還是試探?是讓我邁左腳還是右腳?他媽的吳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這一瞬間的遲疑,節(jié)奏,全亂了!
“嘩啦!”
鐵鏈猛地絞在一起,像一條發(fā)瘋的蛇。
“操!你他-!”
指揮官的咒罵還沒出口,三個人已經(jīng)像一串滾地葫蘆,人仰馬翻地摔作一團。失敗者壓在勝利者身上,勝利者又絆倒了指揮官。
“噗通!”
三個人,以一個極其羞恥的姿勢,堆成了一座小山。
演武場上,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帶著恐懼的哄笑聲。
“蠢貨!”王霸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丁字零七隊!失敗!”
混亂,如同瘟疫,開始在整個演武場蔓延。
“你他媽別拉我!是往左!左!”
“我的左邊還是你的左邊?!”
“抬腳!我操!你踩到我了!”
“砰!啪!”
陷阱被觸發(fā)的聲音,此起彼伏。各種顏色的顏料,像不要錢的煙花,在人群中炸開。一個又一個三人小隊,變成了五顏六色的“尸體”,癱倒在地上。
他們想模仿吳能。
但他們模仿的,只是動作,是形式。
他們沒有吳能那種,被逼到絕境后,徹底拋棄一切的決絕。他們心里,還殘留著勝利者的驕傲,失敗者的自卑,還有那根深蒂固的,對身邊“累贅”的猜忌和厭惡。
鐵鏈,沒有成為他們的神經(jīng)。
反而成了他們之間,矛盾和愚蠢的,無限放大器。
點將臺上。
張威看著下方那一片混亂的,如同菜市場打群架般的場景,整個人都看傻了。
“秦兄……這……這到底是在干什么?讓他們學(xué)吳能,結(jié)果學(xué)成了這個樣子?這不是胡鬧嗎?”
秦蒼沒有說話。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下方。
他的目光,越過了那些人仰馬翻的失敗者,越過了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旁觀者,落在了另一支,正在緩慢移動的隊伍身上。
那是一支,由三個失敗者組成的隊伍。
三個,昨晚都在馬廄里,用手捧過馬糞的人。
他們的身上,還散發(fā)著那股洗不掉的惡臭。他們的臉上,是同樣的麻木和空洞。
他們沒有指揮官。
三個人,都蒙著眼睛。
“他們瘋了?!”張威也注意到了那支隊伍,失聲叫了出來。
三個人都蒙著眼,被鐵鏈鎖在一起,在這遍布陷阱的場地上行走?
那不是訓(xùn)練!
那是自殺!
可是,那三個“瞎子”,卻在前進。
他們走得很慢,很丑,每一步都像在試探死亡的邊緣。
他們的身體,緊緊地靠在一起,像三只在暴風(fēng)雨中,瑟瑟發(fā)抖的鵪鶉。
他們放棄了視覺。
他們放棄了語言。
他們甚至放棄了思考。
他們將一切,都交給了那根冰冷的鐵鏈,和身邊那兩個,同樣臭不可聞,同樣一無所有的“同伴”。
鐵鏈向左,他們就一起,笨拙地向左挪動。
鐵鏈提起,他們就一起,僵硬地抬起腳。
他們之間,沒有了勝利者的算計,沒有了失敗者的遲疑。
只剩下,對活下去的,最純粹,最原始的渴望。
他們,像一個由三個人組成的,丑陋的,卻又無比協(xié)調(diào)的怪物,在演武場上,艱難地蠕動著。
他們,通過了木樁陣。
他們,擠過了那條狹窄的通道。
當(dāng)他們?nèi)齻€,渾身大汗,被鐵鏈鎖在一起,跨過終點線的時候。
整個演武場的喧囂,再一次,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著這三個,剛剛從茅廁和馬廄里爬出來的,最卑微,最骯臟的失敗者。
看著他們,完成了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一種比恐懼,更復(fù)雜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原來……活下去的關(guān)鍵,不是實力,不是計謀。
而是,徹底地,舍棄自我。
“漂亮。”
點將臺上,蕭戰(zhàn)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
那一天,無比的漫長。
當(dāng)黃昏降臨,太陽的余暉,將那三口棺材,拉出長長的,猙獰的影子時。
訓(xùn)練,終于結(jié)束了。
最終,只有不到二十支隊伍,成功地,走了出來。
剩下的,一千多個小隊,近三千人,全部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