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簡直是胡鬧!”張威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欄桿,“他這是在拿人命當兒戲!他要把京營的兵,都變成殺人犯嗎?不行!我必須去阻止他!我必須向陛下奏明此事!”
他剛要轉身,卻被秦蒼一把拉住。
“你現在去,有用嗎?”秦蒼的聲音,嘶啞而低沉。
“怎么沒用?!”張威怒道,“這是草菅人命!是動搖國本!陛下再怎么信任他,也不可能容忍他如此胡作非為!”
“你忘了嗎?”秦蒼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給他的,是‘先斬后奏’之權。”
張威的身體,猛地一僵。
是啊,先斬后奏。
這四個字,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現在沖下去,那個瘋子,真的敢一槍崩了他!
“那……那怎么辦?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張威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
秦蒼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演武場上那個已經走遠的背影上。
他的心中,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
理智告訴他,蕭戰的行為,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臣子,一個將領的底線。這是在踐踏大明的律法,是在挑戰整個國家的秩序。
可是,他腦海中,卻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北境那片血色的土地,浮現出那些被蠻族鐵騎肆意屠戮的大明百姓和士兵。
在那些野獸面前,講律法,講秩序,有用嗎?
用一群綿羊,去對抗一群餓狼,結果只有一個。
*
夜,深了。
新兵營的營房里,卻燈火通明。
三千八百多名士兵,沒有一個人能睡得著。
他們圍坐在各自的床鋪上,面前,擺著一張粗糙的草紙,手里,捏著一根炭筆。
寫遺書。
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做這種事。
氣氛,壓抑得可怕。
有人抓耳撓腮,對著白紙,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們是街頭的混混,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滾刀肉,殺人他們或許會,可寫字,比殺了他們還難。
有人寫著寫著,就紅了眼眶。想起了家中的老母,想起了還在等自己回去的婆娘,想起了那個只會管自己叫爹的娃。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草紙上,暈開一片片墨跡。
也有人,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王霸的營房里,氣氛就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他盤腿坐在床上,那條受傷的胳膊用布條吊在胸前。他面前沒有紙筆,只有那錠沉甸甸的十兩銀子。
他身邊的幾個刺頭,也都沉默不語。
“霸哥,你說……那姓蕭的,明天到底想干啥?”一個臉上帶刀疤的漢子,終于忍不住開口。
王霸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手里的銀子,又摸了摸自己那條還隱隱作痛的胳膊。
“想干啥?”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容里帶著一絲猙獰,“還能干啥?殺人唄。”
“真……真的要殺人啊?”那刀疤臉的聲音有點發虛。
“怕了?”王霸冷哼一聲。
“怕倒是不怕……就是……覺得有點邪乎。”
“邪乎?”王霸把那錠銀子在手里掂了掂,發出一聲冷笑,“一個月十兩銀子,頓頓有肉吃,受了傷還有賞錢拿。這么好的事,你以為是白給的?”
“他今天能讓老子打殘劉猴子,明天,就能讓咱們去殺別人。”
“這遺書,”王霸的目光掃過眾人,“我看,根本就不是什么遺書。”
“那是什么?”眾人不解。
王霸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和狠厲。
“是投名狀!”
“他要咱們,交一份染了血的投名狀給他!”
“從明天起,咱們手上都沾了自己人的血,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當他手底下,最瘋,最狠的一條狗!”
王霸的話,讓在場的所有刺頭,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此時,在兵營最深處的一間獨立小院里。
蕭戰正站在院中,擦拭著他那把銀色的沙漠之鷹。
趙鐵牛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稟報道:“世子,都安排好了。”
“嗯。”蕭戰頭也不抬。
“只是……”趙鐵牛有些猶豫,“世子,咱們真的要……”
“怎么?你怕了?”蕭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屬下不怕!”趙鐵牛立刻挺直了腰桿,“屬下只是擔心,這樣做,會不是太過……有傷天和?”
“天和?”蕭戰笑了,笑聲里充滿了不屑與冰冷。
“鐵牛,我問你,當年在北地,燕王府被圍,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朝廷大員,跟我們講過天和嗎?”
“當北境的蠻族,屠殺我大明百姓,將嬰兒挑在槍尖上取樂的時候,他們講過天和嗎?”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什么天和!只有弱肉強食!”
“我若不狠,死的就是我們!”
蕭戰將擦拭得锃亮的沙漠之鷹重新插回槍套,眼中閃過一抹森然的殺意。
“明天,把刑部大牢里,那些判了死罪,秋后問斬的重刑犯,全都給我提過來!”
“告訴那幫新兵蛋子,他們的第一課……”
“就是學會,怎么親手,了結一個活人的性命!”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尖銳的哨聲,就劃破了整個兵營的寧靜。
一夜未眠的士兵們,頂著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從營房里沖了出來,動作比昨天快了不止一倍。
他們的臉上,帶著疲憊,帶著恐懼,也帶著一絲麻木的決絕。
交上來的遺書,五花八門。有的字跡潦草,狗屁不通;有的畫滿了鬼畫符,據說是他們家鄉的某種符號;還有的,干脆就是一張白紙,上面按了一個血紅的手印。
蕭戰沒有看那些遺書,只是讓趙鐵牛全部收好,然后鎖進了一個大箱子里。
他站在點將臺上,看著下面這群精神萎靡,卻又強自站得筆直的士兵。
“看來,你們都做好準備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很好,我喜歡有準備的人。”
他拍了拍手。
演武場的大門,緩緩打開。
一隊隊身穿黑衣的禁軍,押送著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身上還戴著沉重鐐銬的囚犯,走了進來。
這些囚犯,一個個眼神兇悍,面露死氣。他們都是刑部大牢里,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判了死刑的悍匪、惡霸、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