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京郊遇襲
京城輪廓已經隱約可見,官船卻在最后一處碼頭停了下來。鄭三爺派人傳話,說有變故,所有人改走陸路,分批進城。
"為什么不能直接坐船進城?"四郎趴在馬車窗邊,眼巴巴地望著遠處的城墻。八歲的孩子對京城充滿好奇,一路上都在數著日子盼著早點到。
阿蠻幫弟弟理了理衣領:"鄭三爺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馬車里,劉氏緊緊攥著喬大石的手,指節都泛白了。自從得知要改走陸路,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喬大石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只是眼神比平時更加警覺。
"到了京城,咱們真住鄭大人家?"劉氏小聲問,聲音有些發抖。
喬大石拍拍妻子的手:"先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找個木匠活,租個小院。"
阿蠻知道父親是在安慰母親。以鄭三爺的身份,既然帶他們來京城,必定有周全安排。但眼下這臨時改變行程,確實蹊蹺。
馬車隊共有五輛,阿蠻一家坐在第三輛,前后都有鄭三爺的人護衛。白老先生騎馬跟在旁邊,時不時湊到車窗前給四郎講些京城趣聞,顯然是想緩解孩子的緊張情緒。
"京城最熱鬧的是東市,什么稀奇玩意兒都有...""御街兩旁的店鋪,招牌都是名家題字...""到了秋天,金明池畔的菊展..."
四郎聽得入迷,暫時忘了不能直接進城的失望。阿蠻卻注意到,白老先生說話時眼睛一直在掃視四周的樹林和山坡,明顯在戒備什么。
正午時分,車隊在一處開闊地停下休息。護衛們分散開來警戒,鄭三爺和嚴師傅則湊在一起低聲商議,神色凝重。
"我去問問情況。"阿蠻跳下馬車,向鄭三爺走去。
剛走到一半,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天空。緊接著,箭矢破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敵襲!保護大人!"
嚴師傅一聲暴喝,拔劍出鞘,精準地格開射向鄭三爺的箭。阿蠻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一支箭朝自己面門飛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猛撲過來,抱著她滾到馬車底下。是鄭七月!
"別動!"鄭七月壓低聲音,同時從腰間抽出那把月牙短刀,"目標是孩子!"
孩子?四郎!阿蠻心頭一緊,掙扎著要爬出去,卻被鄭七月死死按住。
"你出去就是送死!你爹會保護他!"
馬車那邊傳來激烈的打斗聲。阿蠻從車底縫隙看到喬大石手持菜刀,將劉氏和四郎護在身后。那把祖傳菜刀在他手中竟如臂使指,格擋劈砍間頗有章法,完全不像個普通農夫。
"爹會武功?"阿蠻驚呆了。
鄭七月冷哼一聲:"鐵骨族的人,哪個不是從小習武?你爹藏得夠深啊。"
箭雨稍歇,一隊黑衣人從林中沖出,直撲阿蠻家的馬車。喬大石一人獨戰三名敵手,竟然不落下風。但對方人多勢眾,眼看就要突破防線——
"保護孩子!"白老先生突然從馬背上躍下,擋在四郎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鐵杖,舞得虎虎生風。
四郎被劉氏緊緊摟在懷里,小臉煞白,卻沒哭沒鬧。阿蠻注意到,他的手正死死攥著母親的衣服下擺,指節都發白了。
戰斗持續了不到一刻鐘,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最終,黑衣人丟下幾具尸體撤退了。鄭三爺這邊也有幾人受傷,所幸都不致命。
"查!"鄭三爺臉色鐵青,"看看是誰派來的!"
嚴師傅檢查了尸體,從一人懷中摸出一塊腰牌,臉色驟變:"周府的人。"
鄭三爺一拳砸在馬車輪轂上:"我兄長這是要撕破臉了!"
阿蠻這才從車底爬出來,跌跌撞撞地奔向家人。四郎看到她,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進她懷里。
"阿姐...阿姐...他們為什么要抓我..."四郎抽泣著問。
阿蠻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緊緊抱住弟弟。劉氏癱坐在地上,臉色比紙還白,嘴里喃喃自語著什么。喬大石蹲下來,用粗糙的大手輕拍妻子的背,動作出奇地溫柔。
"計劃有變。"鄭三爺走過來,聲音低沉,"周喻已經知道我們到了,京城現在進去就是自投羅網。先去我在城外的農莊暫避。"
農莊位于京城西南二十里的山腳下,被一片果林環繞,從外面看平平無奇,內部卻別有洞天。主屋后面藏著一個小型練武場,地窖里甚至有個設備齊全的廚房。
"這里是我的...嗯...秘密基地。"鄭三爺苦笑著解釋,"有時候需要避人耳目做些事情。"
阿蠻注意到,他說這話時,嚴師傅和鄭七月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顯然,這個"農莊"的用途不止于此。
安頓下來后,鄭三爺召集所有人開會。阿蠻一家、白老先生、嚴師傅和鄭七月圍坐在主屋的大桌前。
"情況比想象的嚴重。"鄭三爺開門見山,"周喻不惜在京郊動手,說明他已經狗急跳墻。我們必須重新規劃。"
"為什么宰相大人非要抓四郎不可?"阿蠻問出了一直困擾她的問題。
鄭三爺和白老先生對視一眼,后者緩緩開口:"因為'味鼎紋'不僅能辨別味道,還能...識毒。"
"識毒?"
"沒錯。"白老先生點頭,"顧家世代掌管御膳房,一個重要職責就是確保皇室飲食安全。擁有'味鼎紋'的人,能嘗出食物中最細微的毒素,哪怕是那些無色無味的劇毒。"
四郎瞪大了眼睛:"我...我能做到嗎?"
"假以時日,必能。"白老先生慈愛地看著他,"顧大人當年能嘗出一缸水中滴入的一滴鴆毒。"
阿蠻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周宰相如此忌憚四郎。如果顧家冤案平反,四郎作為可能的顧家血脈進入御膳房,很多秘密恐怕就藏不住了...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喬大石沉聲問,手一直沒離開過腰間的菜刀。
"暫時按兵不動。"鄭三爺說,"我已經派人去聯系朝中盟友。等摸清周喻的布置再行動。"
會議結束后,劉氏帶著四郎去休息。小家伙經歷了白天的驚嚇,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阿蠻本想跟去,卻被喬大石叫住。
"阿蠻,你留下。爹有話跟你說。"
等其他人散去,喬大石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本殘缺的筆記,紙張泛黃,邊角磨損嚴重。
"這是..."
"你娘的東西。"喬大石聲音很低,"從我們成親那天起,她就帶著,從不離身。今天遇襲時從她懷里掉出來的,她沒發現。"
阿蠻小心地接過筆記,翻開第一頁,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食譜和香料配方。其中一頁記載的"九轉香"改良版,竟然和她現代餐廳的招牌秘方一模一樣!
"爹,這...這..."
喬大石搖搖頭:"我不識字,不知道上面寫的啥。但你娘...她不是普通農婦。當年我在河邊撿到她時,她渾身是傷,手里就攥著這本筆記。"
河邊?撿到?阿蠻心頭一震:"娘不是本地人?"
"不是。"喬大石的目光變得深遠,"那天下著大雨,她順流漂來,已經半昏迷了。我把她帶回家,她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只說自己叫劉三娘。"
"那四郎..."
"一年后,你娘生下了四郎。"喬大石的聲音更低了,"她說孩子是我的,但...時間對不上。"
阿蠻腦中轟然作響。所以四郎確實不是喬家血脈,而是母親逃亡時已經懷上的孩子。而母親很可能就是顧家小妾柳氏!
"爹...您一直知道?"
喬大石苦笑:"知道又如何?你娘是個好女人,四郎是個好孩子。這就夠了。"
這個樸實的農家漢子用最簡樸的語言,道出了最深沉的愛。阿蠻眼眶發熱,突然理解了父親這些年對四郎的偏愛——那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是因為他知道四郎沒有親生父親,需要更多關愛。
"那...我呢?"阿蠻輕聲問。
喬大石的表情柔和下來:"你是我親閨女。你娘來我家前兩年,我和前妻生的。她生你時難產走了,你差點也...后來你娘來了,把你當親生的一樣帶大。"
阿蠻這才理清了時間線。原來她是喬大石的親生女兒,母親劉氏是繼母,四郎則是母親帶過來的孩子。但母親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是顧家柳姨娘!
"爹,這事先別聲張。"阿蠻小心地收好筆記,"等見了鄭三爺再說。"
喬大石點點頭,又恢復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眼中的憂慮卻藏不住。
第二天清晨,阿蠻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她輕手輕腳地起床,循聲來到廚房,發現四郎正踮著腳尖在架子上找什么東西。
"四郎,干嘛呢?"
四郎嚇了一跳,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阿蠻趕緊扶住他。
"阿姐..."四郎低下頭,"我想做點吃的給爹娘。爹昨晚守了一夜,娘做噩夢哭了好久..."
阿蠻心頭一酸。八歲的孩子,本應無憂無慮,卻要操心這些。
"來,阿姐教你做簡單的。"
兩人一起熬了一鍋粥,四郎堅持要自己調味。阿蠻驚訝地發現,弟弟對香料的使用有種天生的直覺,隨手抓的一小撮陳皮和茯苓,正好能安神定驚。
"你怎么知道放這些?"
四郎歪著頭想了想:"不知道...就覺得該放。"
阿蠻若有所思。這大概就是"味鼎紋"的天賦吧,不僅體現在味覺上,還有對食材藥性的本能理解。
粥煮好后,四郎小心翼翼地盛了兩碗,非要親自端給父母。阿蠻跟在他后面,看到小家伙輕手輕腳地推開父母房門,把粥放在床頭小幾上,還貼心地放了勺子。
劉氏其實已經醒了,看到這一幕,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抱住四郎:"我的兒啊..."
喬大石也醒了,沒說話,只是揉了揉四郎的頭發,然后端起粥喝了一大口,眼睛一亮:"好喝!誰教的?"
"我自己想的。"四郎驕傲地挺起小胸脯,"阿姐幫了點兒忙。"
劉氏嘗了一口,突然僵住了:"這味道..."
"怎么了娘?不好吃嗎?"四郎緊張地問。
劉氏搖搖頭,眼淚掉得更兇了:"好吃...太好吃了...就像..."她沒說完,但阿蠻猜到了——就像顧家的味道。
早飯后,鄭三爺派人來叫阿蠻去地窖廚房。她下去一看,發現這里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型實驗室,各種食材和香料分門別類地擺放著。
"方便面的試驗。"鄭三爺興奮地說,"工部的人連夜送來的材料。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做出更耐儲存的版本。"
阿蠻卷起袖子開始工作。她嘗試了不同的面粉比例、油炸時間和干燥方法,鄭三爺則在一旁記錄每種方法的優缺點。
"這個配方最好。"忙碌了一上午后,阿蠻指著一批金黃色的面餅說,"用雞蛋和面,炸兩次,能保存更久。"
鄭三爺拿起一塊面餅仔細端詳:"不可思議。如果大規模生產,邊境將士再也不用啃硬邦邦的干糧了。"
"還可以做成不同口味。"阿蠻繼續講解,"比如加些干菜和肉末的營養型,或者加些藥材的藥膳型..."
正說著,四郎的小腦袋從地窖口探出來:"阿姐,我能下來嗎?"
得到允許后,四郎蹦蹦跳跳地下來,好奇地東摸西看。當他湊近阿蠻剛調好的一碗香料時,突然皺起小鼻子:"這個...有點怪怪的。"
阿蠻一愣:"哪里怪?"
四郎說不上來,只是堅持那碗香料"不對勁"。鄭三爺若有所思,派人取來銀針測試,結果銀針毫無變化。
"沒毒啊。"鄭三爺疑惑道。
四郎卻搖頭:"不是毒...就是...不好。"他指著其中一種褐色粉末,"這個和那個不能一起放。"
阿蠻仔細檢查,發現那是兩種相克的藥材,雖然單獨使用無害,但混合后長期食用會傷胃。她驚訝地看著弟弟:"四郎,你怎么知道的?"
"嘗出來的。"四郎理所當然地說,"那個苦苦的,這個澀澀的,混在一起舌頭會麻。"
鄭三爺和白老先生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白老先生激動地說:"小主子這'味鼎紋'的天賦,比當年的顧大人還要強!"
四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是不安地拉著阿蠻的衣角:"阿姐,我說錯話了嗎?"
阿曼蹲下身,平視弟弟:"沒有,四郎幫了大忙。但是..."她猶豫了一下,"以后這種能力,不要隨便在別人面前展示,好嗎?"
四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阿蠻心中卻憂慮重重。弟弟的天賦越突出,周宰相就越不會放過他。這個八歲的孩子,已經不知不覺卷入了一場生死博弈...
傍晚時分,阿蠻在農莊后院發現了一片香草園。其中幾種香料她從未見過,但莫名覺得熟悉。正當她彎腰查看時,身后傳來腳步聲。
"那是西域進貢的迷迭香。"劉氏的聲音響起,"和羊肉最配。"
阿蠻轉身,驚訝地發現母親正站在暮色中,眼神清明而憂傷,與平日怯懦的樣子判若兩人。
"娘...您怎么知道?"
劉氏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撫摸著一株香草的葉子:"阿蠻,如果...如果娘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你會恨娘嗎?"
阿蠻心跳加速:"娘,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一滴淚水從劉氏臉頰滑落:"雨...那天的雨好大...血水混著雨水...我抱著孩子拼命跑..."
"娘!"四郎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您在哪?"
劉氏像從夢中驚醒一般,慌亂地擦掉眼淚,又恢復了那副怯懦農婦的模樣:"在這兒呢...娘在這兒..."
阿蠻望著母親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過去?而她阿蠻自己,又在這個錯綜復雜的謎團中扮演著什么角色?
夜幕降臨,農莊安靜下來。但阿蠻知道,這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