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尋將煙蒂彈進海里,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被擴音設備放大,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耳朵里。
“刀疤劉?!?/p>
他叫出對方的名字,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候老友。
“我的人,你也敢動?”
刀疤劉的冷汗“唰”就下來了。
他的人?
他看了一眼被綁在船尾,打得鼻青臉腫的阿炮,腦子嗡的一聲。
這小子不是宋家大小姐的人嗎?什么時候成賀尋的人了?
“賀……賀先生,誤會,都是誤會!”刀疤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不知道這位兄弟是您的人??!”
“現在,知道了?”賀尋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知道了,知道了!”
“放人?!?/p>
“是,是!快,快給炮哥松綁!”刀疤劉連滾帶爬地跑過去,親手給阿炮解開繩子,還點頭哈腰地道歉。
阿炮啐出一口血沫,一瘸一拐地被送到船邊。
賀尋這邊放下接駁的小艇,兩個黑衣手下過去,將阿炮穩穩地接了過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一句廢話。
這就是賀尋的做事方式。
不動刀槍,不動拳腳,只用他的名字,就足以碾碎港城這些所謂的“地頭蛇”。
宋瀟因看著這一切,心頭微震。
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力量。
這是一種凌駕于規則之上的,絕對的權力。
阿炮被扶上甲板,看到宋瀟因,眼眶一紅,嘶啞著開口:“大小姐,我沒用,給你丟人了……”
“說什么傻話?!彼螢t因伸手扶住他,聲音難得地帶上一絲溫情,“先處理傷口?!?/p>
游艇調轉方向,平穩地駛回岸邊。
甲板上,海風依舊。
賀尋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看著遠處港城的璀璨燈火。
“宋瀟因?!?/p>
他突然開口。
“嗯?”
“一個億的救援費,我沒拿到?!?/p>
“但是,賭局的彩頭,我收下了?!?/p>
宋瀟因的心,猛地一緊。
她知道他要說什么。
只聽賀尋低笑一聲,轉過頭,深邃的目光鎖住她。
“我的人情,你欠下了?!?/p>
“還有……那個問題,我還給你留著。”
“我這個人,耐心一向不怎么好?!?/p>
“希望到時候,你的答案……”
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玩味又危險。
“能值回一個億的票價?!?/p>
宋瀟因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那張觀音面又恢復了慣有的清冷和疏離。
她側過身,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被手下扶著、低頭喘息的阿炮身上。
“阿炮。”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那是在宋家公館里,都難得一見的溫和。
“沒事了?!?/p>
阿炮身子一僵,緩緩抬起頭。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掛著血絲,眼神卻異常復雜,有愧疚,有恐懼,還有一絲宋瀟因看不懂的決絕。
“大小姐……”他嗓子啞得像破鑼,“我對唔住你(我對不起你)?!?/p>
宋瀟因以為他說的是辦事不力,被人生擒。
她搖搖頭,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
“不關你事。是我計劃不周?!?/p>
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衣料的瞬間。
阿炮眼中閃過一抹狠戾,那只沒受傷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閃電般繞到她背后,用盡全身力氣——
一推!
“大小姐,你別怪我!”
“我老母同細妹(我媽和我妹妹)……都在二爺手上!”
“你死,好過我全家死!”
宋瀟因完全沒料到。
她算計了所有人,唯獨沒算到,這把最貼心的刀,會從背后捅向自己。
天旋地轉。
海風在她耳邊呼嘯,維港的璀璨燈火,在視野里急速翻轉、拉長、最后碎成一片片流光。
失重感攫住了她。
“噗通!”
巨大的水花濺起。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秒,她仿佛看到那艘黑色游艇的船舷邊。
賀尋那張美人風雅面,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不再是玩味,不再是慵懶。
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如寒潭崩裂般的錯愕與陰沉。
幾乎是在她墜海的同一時間,他已經踢開了腳邊的欄桿。
“撈人!”
男人一聲令下。
幾個黑衣保鏢沒有絲毫猶豫,躍入海中。
游艇上的探照燈,光柱瞬間全部下移,死死鎖住那片翻涌著氣泡的海面。
而始作俑者阿炮,在推下宋瀟因的那一刻,就已力竭,癱倒在地,沒有反抗,也沒有逃跑,只是睜著空洞的眼睛,喃喃自語。
“對唔住……大小姐……”
賀尋的手下像拎小雞一樣將他制住,押到賀尋面前。
賀尋沒看他。
他只是死死盯著那片被燈光照得慘白的海面,風衣被夜風吹得鼓蕩,整個人像一尊即將發怒的修羅雕像。
終于。
“找到了!”
一個保鏢的聲音劃破緊張的空氣。
很快,渾身濕透、已經徹底失去意識的宋瀟因,被合力托出了水面。
她那條價值不菲的白色長裙,此刻像沉重的海草,緊緊貼著她玲瓏的曲線。
濕透的黑發黏在蒼白的小臉上,脆弱得像一尊被打碎的瓷觀音。
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小神女”氣焰。
賀尋快步上前,一把將她從手下懷里打橫抱起。
她的身體很輕,也很冷,像一塊捂不熱的冰。
他低頭,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唇,和那雙緊閉的、再無半分狡黠靈動的眼睛,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回淺水灣?!?/p>
“這個人,”他下巴朝阿炮的方向輕蔑地一揚,“綁好,帶回去。我倒要看看,宋兆季給了他什么膽子,敢在我的船上,動我的人?!?/p>
*
意識,是在一片極致的柔軟中,緩緩回籠的。
鼻尖,是清冽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味道,干凈又霸道,完全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宋瀟因的眼睫毛,像蝶翼般顫了顫。
她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宋家公館,也不是冰冷的醫院天花板。
而是一盞幽幽的,用整塊雪花石膏雕琢而成的臺燈。
她身上蓋著的被子,輕盈絲滑,是頂級的Frette亞麻。
她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男士真絲睡袍,領口微微敞開,能看到自己精致的鎖骨。
阿炮猙獰的臉。
冰冷的海水。
還有……賀尋那張陰沉的臉。
她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大,牽扯得大腦一陣暈眩。
“醒了?”
一個低沉的,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音,從房間的陰影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