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藝術中心頂樓,VIP茶室。
檀香幽微,茶氣氤氳。
晏弘懿端坐主位,枯瘦的手指搭在烏木手杖上。
渾濁的目光透過裊裊茶煙,落在推門而入的晏聽南身上。
晏聽南步履沉穩,在茶案對面落座。
斂去了所有外露的鋒芒,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靜。
他捻著紫檀珠串,姿態松弛恭謹,卻無半分卑微。
“爺爺。”
晏弘懿沒應聲,慢條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推到晏聽南面前。
茶湯澄澈,映著頂燈的光。
“今天展館里那場熱鬧,動靜不小。”
晏弘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狀似隨意。
他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
“溫家、蘇家,還有昀野那小子,都讓你收拾利索了?”
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珠盯住晏聽南,試圖捕捉一絲破綻。
晏聽南端起茶杯,指腹感受著溫熱的瓷壁。
“清理門戶,肅清內患。”
他聲音平穩,滴水不漏。
“溫晚菀唆使蘇詩妧,買兇毀畫,傷我員工,觸犯清晏底線。”
“證據確鑿,移交法辦。”
“至于昀野識人不清,屢次因私廢公,停職反省,以儆效尤。”
條理清晰,邏輯分明。
將一場帶著私人恩怨的清算說得如同處理日常公務。
只字未提蘇軟,仿佛她只是整個事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哦?”
晏弘懿蒼老的手指在烏木手杖上敲了敲。
“那個員工叫蘇軟?”
晏聽南微微頜首,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是,破繭展核心執行,也是SOftVOiCe創始人。”
他端起青瓷茶盞,啜了一口,渾濁的眼珠鎖住晏聽南。
“溫家那丫頭,在展上倒是跟我提了幾句。”
“聽說,昀野以前跟她有過一段?”
“如今又在清晏做事,與你淵源頗深。”
“這關系,聽著就有些不清不楚。”
溫晚菀那番關于父子局的暗示。
終究在他心里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捕風捉影的話,爺爺也信?”
晏聽南放下茶杯,挑眉看向他。
“溫晚菀自身難保,攀咬構陷之言,無非是想拉人墊背,攪渾水罷了。”
“蘇助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破繭展和SOftVOiCe的成績,就是鐵證。”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譏誚。
“至于她和昀野的舊事,更與清晏用人無關。”
“我只看能力,不問私情。”
理由充分,立場鮮明。
將蘇軟的價值與私情撇得干干凈凈。
晏弘懿盯著他看了幾秒。
這孫子,從小就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但疑慮的種子一旦種下,總要敲打。
“雙料加身,風頭太盛,未必是福。”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晏弘懿放下茶盞,聲音沉緩,字字敲打。
“清晏這棵大樹,底下盤根錯節。”
“一根新芽竄得太快,容易礙眼。”
他頓了頓,觀察著晏聽南的反應。
“尤其這新芽,還沾著昀野的舊泥。”
“聽南,你執掌清晏,當知平衡二字的分量。”
晏聽南捻著佛珠的指腹微微用力,珠串繃緊,勒進掌心。
“爺爺的意思是?”
“清晏的門面,要干凈。”
“合作可以保留,SOftVOiCe的成績有目共睹。”
“但這個人,留在清晏,不合適了。”
他抬眼,目光銳利如鷹隼。
“開了她。”
是命令,也是試探。
空氣凝滯。
晏聽南捻著佛珠的指腹倏然收緊。
紫檀珠堅硬冰冷的觸感硌著指骨,也壓下了心頭翻涌的戾氣。
老狐貍果然起疑了。
此刻若強硬維護,無異于將蘇軟徹底暴露在晏家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下,坐實了晏弘懿的那些揣測。
他太清楚晏弘懿的手段。
那雙渾濁老眼盯上的獵物,若被視為動搖晏家根基的禍水,結局會很慘。
他需要時間。
需要將蘇軟的根基扎得更深更穩,深到晏家的手沒那么容易將她連根拔起。
在此之前,他不能給她招禍。
晏聽南面上波瀾不驚,微微頷首。
“爺爺說的是。”
他聲音沉穩,聽不出半分勉強。
“風口之上,樹大招風。”
“讓她離開清晏員工的位置,確實更穩妥。”
他捻動佛珠,姿態從容地補了一句。
“正好,SOftVOiCe勢頭正猛,也需要創始人全身心投入。”
“卸掉清晏的擔子,對她,對品牌,未必不是好事。”
一番話,合情合理,公私分明。
仿佛開除蘇軟,只是基于集團形象和品牌發展的最優考量。
晏弘懿渾濁的眼底審視著他,半晌。
緊繃的氣氛似乎松了一絲。
是了。
他這孫子,這些年清心寡欲得像個苦行僧。
怎么可能為了個女人,還是個跟他兒子有過牽扯的女人,大動干戈?
看來溫家那丫頭的話,水分居多。
多半是嫉妒人家小姑娘有本事,故意潑臟水。
“嗯,你心里有數就好。”
晏弘懿聲音緩和些許,端起茶盞,算是揭過。
但他話鋒并未真正放松。
“不過,聽南。”
“SOftVOiCe今日是耀眼,但說到底,根基尚淺,不過是風口上的一只初生犢。”
“這圈子起落無常,沒了清晏這棵大樹遮風擋雨。”
“一個根基未穩的新牌子,想捏死,容易得很。”
是直白的威脅,是居高臨下的敲打。
是告訴晏聽南,也在警告尚未在場的蘇軟。
“爺爺多慮了。”
“市場自有法則,優勝劣汰。”
他四兩撥千斤,將晏弘懿的敲打推回市場規則。
接著,晏聽南起身,捻著佛珠,姿態恭謹依舊。
“沒其他事,我先告退。”
晏弘懿揮揮手,重新閉上了眼,沉浸在自己的茶香與權謀里。
……
八點整,京市華燈初上。
頂層私廚,臨窗俯瞰京市璀璨星河。
包廂極靜,只余潺潺水景。
晏聽南先到。
他靠著椅背,指節在桌面輕叩,目光落在窗外,深沉如夜。
門被無聲推開。
蘇軟踏入。
一身蘭苕綠軟緞旗袍,掐出纖細腰肢,開衩處隱約透出白皙腿線。
長發微卷披散,耳鬢別著枚珍珠發夾。
妝容清淡,只唇瓣點染了水紅,像初熟的櫻桃。
純與欲,分寸剛好。
“晏總到得真早。”
她笑著走近,帶起一絲甜暖的香風。
心情是泡在蜜酒里的。
SOftVOiCe首戰封神,仇人盡數落馬。
她準備將這勝利的果實,連同心里隱秘的歡喜,和晏聽南一同咽下。
晏聽南回眸,視線落在她臉上。
“剛到。”
蘇軟落座后,他拿起一份文件推到蘇軟面前。
“看看。”
蘇軟唇角的笑意凝住。
她沒碰,只抬眼看向晏聽南。
眼底的光,一點點沉靜下去,像被冰水浸透的星子。
“晏總這是餐前甜點?”
“人事罷免合同。”
他聲音平穩,像在陳述公事。
“蘇軟,簽了它,離開清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