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大劇院典雅古樸，外型有種某種瓷器的質感。

當初設計院在拿設計方案時，還專門給他這個懂藝術的行長打了電話。

唐沉說，看過許多城市的大劇院，模樣長得都差不多，好像大劇院只能長成那樣，其實大劇院是盛放音樂的地方，就像盛放水的容器，既然水的容器可以儀態萬千，我們就可以讓大劇院長出另外的樣子。具體的樣態你們可以從瓷器去找靈感。

大劇院今日的造型是否與他的建議有關，他講完這句話后再沒有關注這件事情，他很忙，一個行長，這個城市的生長仿佛都與他有關，不斷的有人要他貸款，有人要他提建議，許多人先讓他提建議，那是將他拉入一個局中，各種力量拉扯著他，讓他走入一個局中，這是行長的魅力所在，但也讓他被一團亂麻糾纏。

世界是團亂麻，所以一定要聽音樂，什么是音樂，音樂是將世界的混亂理出頭緒，用一團亂麻編織出花團錦簇的織錦，從而將人帶向另一種樣態。

余可嘉挽著他的手向劇院的大門走去。

今天 的主打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柴可夫斯基肯定是個另類，是俄版的《葬花吟》。而指揮家面目輕松，毫無哪怕是偽裝出來的詩人氣質，穿著帶花的絲絨衣裝，從遠處看去像套睡衣。他是來咱們這里逛街的？是來沐浴更衣的？這個作品的深處有對生命的深刻思考和個人情感的濃烈宣泄，而樂隊并未呈現人生的五味，唐沉不免一陣苦笑。

逛街，聽音樂難道不是另一種逛街？

顯然能夠感覺出一旁的余可嘉對今天的演出也有些不適。

”怎么樣？“

”不像個正規樂隊，音樂的**部分出現明顯不合拍的雜音，像是臨時拼湊的草臺班子。“

”你很厲害，其實今晚的樂隊是我們韓市長請來的B市客人，B市有個大的化纖廠要轉移，韓市長對承接這個項目十分熱心，作為聯絡方式，韓市長盛邀B市交響樂團訪問我市，并讓我市樂團與他們一起演出。你沒看到幾個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他們臺前臺后忙得不亦樂乎，可以想見，很快兩個城市的市長在一個巨大的交響樂隊的背景圖前握手，傳達著如歌般的友誼與合作.......“

“原來是兩個樂團一起演出，怪不得舞臺上黑壓壓一大片。可這兩伙人臨時捏合在一起，演奏柴可夫斯基的《悲愴》？開什么玩笑，他們一起排練了多長時間？這么嚴肅的演出，原來是草臺班子，烏合之眾。”

“余女士，我們正處于一個輝煌的時代，我們要打破一切常規。整個時代就是一場盛大的交響樂，今天的音樂缺失了必要的品味，可從更大的背景里，我們正走進恢弘的時代交響中。”

“可這是場商業演出，我們是掏了銀子的。”

“啊，在重大的社會利益面前，個人是微不足道的，包括那些所謂藝術水準和小資情調。”

“原來你真是個魯智深。”

“你高看我了，魯智深，一根禪杖一樣的脊梁骨，他的一腔熱血恰與整個天地渾然天成，他是一百零八將中最純粹的人，那樣一個粗魯漢子，活出純粹感是不容易的，比起他來，我等何等低俗。”

余可嘉吃驚地看著身邊這個男人。

”今天的交響樂，是想從中聽到那種純粹的東西，沒有，一點都沒有聽到。“

”純粹這東西，注定很難。”余可嘉說。

”是，對于我們男人，純粹很難，很難很難。“

”其實對于我們女人，純粹更難。我這樣講，可能是糟蹋了所有女人。”

”可這話我喜歡聽，每天我耳朵里所有的話都有銅臭味，我已經很長時候沒聽到這樣干凈如水的話了。“

“純粹如水的音樂，純粹如水的女人，純粹如水的話語，是這個世界最干凈的三樣東西。”

“唐行長， 我身上有你喜歡的那種純粹嗎？”

“你有。”

“可能，你看錯了，我是個非常孫二娘的女人。 “

”這就是你編的孫二娘嫁給魯智深的故事吧”

半小時后，他們坐在一家隱蔽的小餐館里。

余可嘉脫下了外套，只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針織衫，鎖骨若隱若現。她點了兩瓶啤酒，為唐沉倒了一杯。

“最近很累？“

唐沉苦笑一下，喝了一大口啤酒。

“銀行的工作就是這樣，永遠有批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

“天璽灣項目很麻煩？“余可嘉狀似無意地問道。

唐沉的手頓了一下。“你在關心這個項目？“

“吳總提過一嘴。“余可嘉輕輕晃著酒杯。“他說這個項目對城市發展很重要，但審批遇到了些困難。“

唐沉放下酒杯，突然感到一絲不適。

“余小姐，你和吳博到底是什么關系？“

余可嘉直視他的眼睛，表情坦然。“他資助過我的學業，算是我的恩人。“

她伸手覆上唐沉的手背。“唐行長，你看起來真的很疲憊。“

她的手溫暖而柔軟，唐沉發現自己無法將手抽回來。

酒精和連日的疲憊降低了他的防線，他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想放下一切，逃離這種生活“

“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

余可嘉的聲音輕柔得像催眠曲。

“但像你這樣的人，注定要承擔更多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