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的右臂像被抽空了筋骨，整條胳膊垂在身側(cè)，血順著指尖一滴一滴砸在焦土上，燙出一個個小坑。他沒去擦，只是把九厄劍橫搭在肩頭，劍尖拖地，火星一路濺開。夜未央靠在一塊風(fēng)蝕巖柱旁，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七情本源的反噬讓她指尖泛黑，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再走十里。”陸淵嗓音沙啞，像是從砂石里碾出來的，“不然，他們的箭能追到咱們骨頭縫里。”

她沒應(yīng)聲，只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踉蹌前行，裂谷兩側(cè)的巖壁像是被巨獸啃過，坑洼不平。九厄劍突然在識海中震了一下，不是預(yù)警，也不是吞噬法則的嗡鳴，而是一種低頻的共鳴，像是被什么同源的東西輕輕敲了一下。劍柄金紋一閃，浮出兩個字——劍來。

陸淵腳步一頓。

不是他催動，也不是殘念指引，那兩字像是從外界滲進(jìn)來的，帶著鐵銹與寒霜的氣息。

他抬頭，目光掃過巖壁。風(fēng)沙掠過，石面映出一道模糊倒影——一人持劍立于虛空，身影單薄，卻如山岳壓境。再眨眼，影子已散。

“誰？”夜未央察覺異常，指尖微動，殘絲欲凝。

“不知道。”陸淵冷笑，“但剛才那道影子，好像認(rèn)識我。”

話音未落，谷口方向傳來破空之聲。三道靈壓如潮水般壓來，結(jié)丹長老領(lǐng)頭，血影弓手緊隨其后，八支幽藍(lán)箭矢已鎖定兩人命門。那長老手中血鎖魂鏈嘩啦作響，鏈身扭曲如蛇，直撲陸淵咽喉。

陸淵咬破舌尖，精血上涌，正要催動時(shí)繭強(qiáng)行預(yù)判，手腕卻被夜未央一把扣住。

“別燃壽元。”她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你死了，我可沒人背了。”

他咧嘴一笑：“那咱們就一塊兒躺這兒，看他們給咱們立碑不？”

血鎖魂鏈已至三尺，寒氣刺骨。就在這剎那，一道劍光自天外斬落。

無聲無息。

沒有轟鳴，沒有靈爆，只有一線銀芒劃過長空，如同月光劈開烏云。血鎖魂鏈從中斷裂，斷口平滑如鏡，連一絲殘力都未激起。余波散開，化作灰霧，霧中一人緩步走來。

黑袍獵獵，肩背筆直，手中無劍，卻有劍意凝于指尖。

葉孤鴻落地時(shí)腳步微滯，右肩處衣料下隱隱透出一道陳年劍傷，裂開一絲血痕。他看也沒看陸淵，目光落在九厄劍上，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你這劍……”他語氣冷淡，“認(rèn)主了？”

陸淵沒答，只把劍握得更緊。識海中，九厄殘念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劍鞘將至，慎言真名。”

夜未央悄然結(jié)網(wǎng)，七情絲纏繞指間，隨時(shí)準(zhǔn)備出手。她盯著葉孤鴻，眼神如刀：“你救我們，圖什么？”

葉孤鴻沒看她，只緩緩抬起手，指尖輕點(diǎn)虛空。一道劍痕浮現(xiàn)，橫貫天地，雖無實(shí)體，卻讓遠(yuǎn)處的血影弓手齊齊后退一步，弓弦崩斷三張。

“我只記得、十年前。”他終于開口，目光落在陸淵臉上，“你為一個棄徒擋過一劍。”

陸淵一怔。

記憶翻涌。那時(shí)他還是陸家雜役，靈根殘缺，連筑基都難。那天，劍閣棄徒被執(zhí)法堂圍殺，無人敢近。他卻沖了出去，用一柄廢鐵劍替那人擋下一記斷骨掌。

他從沒想過，那人會記得。

“原來是你。”陸淵笑了，“那時(shí)候你連劍都握不穩(wěn)，現(xiàn)在倒能一劍斬鎖鏈了。”

“劍不在手，在心。”葉孤鴻淡淡道，“你救我一次，我還你一劍。兩清。”

“清不了。”陸淵搖頭，“他們不會停，血羅門的獵殺令，不死不休。”

葉孤鴻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劍釘，通體暗沉，表面刻著細(xì)密裂紋，像是從某柄破碎古劍上拆下來的。

他一步上前，陸淵本能后退半步，卻被他一手按住肩頭。劍釘猛然刺入肩井穴，陸淵悶哼一聲，整條右臂瞬間麻木，血卻止住了。

“葬劍魂的劍氣，能封脈止血。”葉孤鴻收回手，“你這傷，再拖半個時(shí)辰，經(jīng)脈就得爛穿。”

陸淵活動了下手臂，雖然僵硬，但至少能動了。他盯著那枚劍釘，忽然道：“這釘子……和我的劍，一個材質(zhì)。”

葉孤鴻眸光一閃，沒否認(rèn)，也沒承認(rèn)。

夜未央看著這一幕，七情絲悄然散去。她注意到，葉孤鴻為陸淵療傷時(shí)，指尖有極細(xì)微的顫抖，像是壓抑著什么。

“你到底是誰？”她問。

“一個用劍的人。”葉孤鴻轉(zhuǎn)身，望向遠(yuǎn)方荒原，“你們要去哪兒？”

“活命。”陸淵扛起劍，“哪兒能喘氣，就去哪兒。”

“那我同行。”葉孤鴻道，“血羅門不會善罷甘休，單憑你們，走不出百里。”

陸淵瞇眼：“你圖什么？”

“還你那一劍。”他回頭，目光如冰，“也看看，你這柄認(rèn)主的廢鐵，到底能走多遠(yuǎn)。”

夜未央冷笑：“你以為我們信你？”

“不信也無妨。”葉孤鴻在火堆旁坐下，隨手撿了根枯枝，指尖輕點(diǎn)，枝尖竟凝出一點(diǎn)劍芒，在地上劃出一道殘紋。那紋路古怪，似陣非陣，隱隱與某種封印之力共鳴。

陸淵識海中，九厄劍突然輕震。

他沒動聲色，只默默記下那紋路的走向。

火光跳動，三人靜坐。葉孤鴻始終未提劍閣二字，也未問祭陣核心，仿佛只是偶然路過。可陸淵知道，那枚青銅劍釘，那道肩傷，還有剛才那一劍——都不是巧合。

九厄殘念在識海深處低語：“劍鞘將至，人未歸。”

陸淵抬頭，看向葉孤鴻的背影。火光映照下，那人影單薄如紙，卻挺得筆直，仿佛一柄寧折不彎的劍。

“你當(dāng)年被逐出劍閣，”陸淵忽然開口，“是因?yàn)椴豢辖怀霰久鼊Γ俊?/p>

葉孤鴻劃地的手一頓，枯枝猛地?cái)喑蓛山亍?/p>

他緩緩抬頭，眸光冷冽：“你管這么多？”

“我管的是命。”陸淵冷笑，“你救我，我不謝。但你要拖我下水，也別怪我掀船。”

葉孤鴻盯著他，良久，忽然道：“你這人，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欠揍。”

“你也一樣——裝得跟塊冰似的，其實(shí)心比誰都熱。”

夜未央看著兩人，忽然輕笑一聲：“你們倆，一個拿廢鐵當(dāng)寶，一個拿命當(dāng)柴燒，倒是絕配。”

葉孤鴻沒理她，只從懷中取出一塊干糧，扔給陸淵：“吃。明天還得趕路。”

陸淵接過，咬了一口，干得像砂石。他咽下去，忽然道：“你那劍氣，能斬鎖鏈，能封脈，能劃地成陣……可你手里，為什么沒劍？”

葉孤鴻沉默。

火光映照下，他的右手緩緩握緊，指節(jié)發(fā)白。

“劍不在手。”他低聲說，“在該在的地方。”

陸淵瞇眼：“在哪兒？”

葉孤鴻抬頭，目光落在他肩頭的九厄劍上，一字一句道：“在你背上。”

話音落，九厄劍在識海中轟然震鳴，劍柄金紋再次浮現(xiàn)“劍來”二字，比先前更亮，更急。

陸淵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葉孤鴻忽然起身，一步踏出，右手猛然斬向虛空。

一道劍氣橫空，直劈遠(yuǎn)處荒原。

轟——！

地裂三丈，塵土沖天。一道黑影從地下竄出，竟是血羅門一名暗哨，被一劍劈成兩半，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還有三個。”葉孤鴻收手，語氣平淡，“藏在東南、西北、正北。再靠近十步，我就斬了他們。”

陸淵看著那裂谷，又看看葉孤鴻的背影，忽然笑了。

“你這人。”他扛起劍，“嘴上說兩清，其實(shí)早就打算護(hù)到底了，是吧？”

葉孤鴻沒回頭，只淡淡道：“閉嘴，趕路。”

三人起身，踏向荒原深處。夜風(fēng)卷起黑袍，葉孤鴻走在最前，步伐穩(wěn)健，右肩那道舊傷在火光下隱隱滲血。

陸淵落后半步，忽然低聲問：“你到底……是誰的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