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處,虛空未散,反而凝成一點微光,如星火初燃。
陸淵的意識被光門吞沒的剎那,那柄染血的九厄劍仍緊握在手,劍鋒未收,心口卻已傳來一股沉悶的壓迫,仿佛有千鈞之力自時空盡頭碾壓而來。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呼喊,只是任由那股力量將自己撕扯、拉伸,神魂如絲線般被拋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
眼前景象瞬息萬變。
他看見夜未央躺在冰棺中,七情絲斷裂,眉心一點朱砂褪成灰白;下一瞬,她又披著紅紗站在瑤池之巔,指尖輕點他的唇,笑得妖冶如火。他看見姬青鸞焚身化星,漫天光雨灑落九霄;轉(zhuǎn)眼間,她又跪在雪地里,捧著斷劍,抬頭望他,眼中無悲無喜。他還看見葉孤鴻立于劍冢深處,將本命劍鍛成劍鞘,一寸寸釘入自己的胸膛,血染黃沙,卻始終未倒。
十萬次輪回,十萬種結(jié)局。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悲劇收場。
痛覺如潮水般涌來,不是來自身體,而是從神魂最深處炸開。他不閃不避,反而張開雙臂,任那些記憶如刀鋒般割過識海。他知道,這些不是幻象,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宿命,是天道用情劫為餌,一次次將他拖回原點的鐵證。
他低頭,看見自己掌心的血仍在滴落。
一滴,兩滴,落在虛空中,凝而不散,反化作細(xì)小星點,緩緩排列成一幅殘缺圖卷——山河倒懸,星辰逆行,中央一劍貫穿天地,劍身刻著“葬仙”二字。
陸淵嘴角微揚。
“原來痛,還能畫出地圖。”
他抬手,以劍尖引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符痕。符成剎那,四周紛亂的記憶流竟微微一滯,如同江河遇壩,短暫凝滯。他趁此間隙,催動道痕觀法,逆溯時空本源,將十萬次輪回的記憶強(qiáng)行壓縮、歸攏,最終聚焦于交匯點中央——那團(tuán)灰白繭狀之物,靜靜懸浮,如一顆未破的卵。
時繭。
九厄劍的第三形態(tài),此刻竟化作輪回的中樞,將所有時間線纏繞其中,首尾相接,形成完美閉環(huán)。
“好一個天衣無縫的局。”陸淵冷笑,劍鋒一轉(zhuǎn),直指那繭,“可你忘了——我從不按規(guī)矩出牌。”
話音未落,時繭驟然震顫。
灰白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條交錯的時間線,如蛛網(wǎng)般蔓延。每一條線上,都映著一個“陸淵”——有的持劍斬天,有的跪地哀求,有的怒吼質(zhì)問,有的沉默如石。可無論哪一世,最終都?xì)w于同一終點:劍鞘降臨,覺醒,反抗,再被抹去。
輪回,不是為了毀滅他。
是為了喂養(yǎng)它。
“我懂了。”陸淵喃喃,“你們不是在阻止我覺醒,而是在等我覺醒到極致,等我痛到極點,再把那股力量抽走,用來加固這該死的繭。”
他話音剛落,時繭中央忽有黑霧翻涌。
兩道虛影浮現(xiàn)——一者狂笑不羈,袖袍染火;一者溫潤如玉,袖口翻起,露出半枚蓮花印記。正是墨九淵與君臨天。
可下一瞬,兩人身影竟開始扭曲、融合,骨骼錯位,血肉重組,最終化作一名青年男子,眉目清俊,眼神卻冷如寒淵。他負(fù)手而立,衣袍無風(fēng)自動,胸口緩緩浮現(xiàn)出半枚古樸蓮花印,與君臨天同源,卻更顯蒼茫久遠(yuǎn)。
陸淵瞳孔一縮。
這面容,他曾在初代閣主殘影的回憶碎片中見過——那是十萬年前,天機(jī)閣初立之時,那位親手封印自己的創(chuàng)世者,最年輕的模樣。
“你終于來了。”那虛影開口,聲音如鐘鳴,卻帶著一絲疲憊,“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陸淵不答,只將九厄劍橫于胸前,劍尖直指那融合虛影。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嗤笑一聲,“那你有沒有算過,我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多恨你一分?”
虛影未動,卻有低語自時繭深處傳來:“恨意,正是輪回的養(yǎng)料。你越痛,越恨,越想打破它,這繭就越堅固。”
陸淵咧嘴一笑,笑容里卻無半分溫度。
“那要是我不恨了呢?”
他話音落下,竟主動松開對記憶的壓制。
十萬次輪回的畫面如洪流般涌入識海——夜未央分娩時的慘叫,姬青鸞化星前的回眸,葉孤鴻自爆時的灰燼……他不再抗拒,不再憤怒,只是靜靜看著,如同一個旁觀者,凝視著自己的宿命。
然后,他笑了。
笑得肆意,笑得癲狂。
“你們以為,我一次次重來,是為了贏?”他抹去嘴角因神魂撕裂滲出的血,“可我早就不在乎贏不贏了。我在乎的,是每一次,我都活到了最后——哪怕只多活一瞬,也是我對你們的嘲諷!”
他猛然抬劍,劍鋒直指自己心口。
“你們設(shè)局,我入局;你們玩命,我拼命。可你們忘了——”他聲音陡然壓低,如雷霆滾過深淵,“命,從來不是你們給的。”
九厄劍嗡鳴震顫,劍身浮現(xiàn)一行血字:“痛覺即真實,悖者方為眼。”
陸淵閉眼,低語如誓:“若這繭由我之痛織就,那破繭之刃,也該由我親手刺下。”
劍尖緩緩壓向心口,肌膚微陷,血珠滲出。
就在此時,時繭驟然暴走。
所有時間線開始坍縮、融合,過去、現(xiàn)在、未來同時顯現(xiàn)。他看見自己幼年跪在陸家祠堂,父親靈根被抽,血染青石;看見自己在噬靈風(fēng)暴中握劍覺醒;看見自己持完整九厄劍,立于九霄之巔,斬斷天道鎖鏈……無數(shù)個“陸淵”同時存在,彼此對視,彼此質(zhì)問。
“你憑什么?”
“你敢嗎?”
“你會死的。”
陸淵咬牙,識海劇震。他猛然將九厄劍刺入自己眉心,劇痛如刀劈神魂,瞬間割裂多重意識。鮮血順額角流下,模糊視線,卻讓他看清了唯一的真實——此刻執(zhí)劍的,是他。
“我不是你們的棋子。”他低吼,“我是那個——把棋盤掀了的人。”
他抬頭,望向那融合虛影。
“墨九淵也好,君臨天也罷,你們不過是它丟棄的殘渣。可笑的是,你們還覺得自己是變數(shù),是反抗者?”他冷笑,“你們根本就是它的一部分,是它用來測試我的‘對照組’!”
虛影沉默。
陸淵卻不給它回應(yīng)的機(jī)會,劍鋒一轉(zhuǎn),指向自己心臟。
“劍可斬天,可斬道,可斬萬古宿命。”他聲音平靜,卻如驚雷炸響,“可若執(zhí)劍者不敢斬自己,那這劍,也不過是根燒火棍。”
劍尖壓入肌膚,血順劍身流淌。
黑暗中,忽有一聲極輕的抽泣,如風(fēng)掠過荒原。
緊接著,一聲嬰兒啼哭,撕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