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砸進一片冰冷的金屬堆里,骨頭像是被雷劈過一遍。他沒動,任由那股從脊椎竄上腦門的鈍痛在體內橫沖直撞。頭頂的虛空早已閉合,仿佛剛才那一躍只是幻覺。可手腕上纏著的灰燼布條還在發燙,血從布條邊緣滲出,一滴一滴砸在身下的殘劍上。
每滴血落下,那些銹蝕的劍片就輕輕震一下,像是被喚醒的尸骸。
他撐起身子,右臂幾乎抬不起來,左眼被血糊住,只能用一只眼掃視四周。滿地都是斷劍,長短不一,斷裂處的紋路竟隱隱相連,像一張被撕碎又勉強拼起的劍陣圖。他認得這紋路——《葬劍十三式》的起手印。
“原來你不是死在陣外。”他抹了把臉,聲音沙得像砂紙磨鐵,“你是被埋在陣心。”
他咬牙站起,腳踩在一塊刻著劍紋的石板上。剎那間,識海翻涌,七情劫火丹猛地一縮,一股不屬于他的記憶沖進來——
葉孤鴻跪在祭壇中央,胸口裂開,一柄無名劍嵌入脊椎,劍柄朝下,像一根釘子把他釘死在地。他的臉模糊不清,可那股熟悉的孤冷氣息,錯不了。
陸淵甩頭,想把畫面甩出去。可第二波記憶又來——夜未央披紅紗,雙手捧著一截劍鞘,緩緩跪下;姬青鸞著素衣,托舉劍柄,眉心滲血。兩人神魂被抽離,化作兩道光,分別注入劍鞘與劍柄。
“劍為鞘,人為器。”一個聲音在記憶深處響起,平靜得不像人,“惡念需鎮,情劫需分,陸淵,你只是最后的容器。”
陸淵猛地吐出一口血,單膝跪地。九厄劍在他識海中劇烈震顫,劍骨發出低鳴,像是在抗拒什么。
“放我進去。”他低吼,一把將九厄劍抽出,反手刺向自己丹田。
劍尖破皮,劇痛炸開。識海瞬間清明,那些扭曲的記憶像被刀劈開的霧,裂出一道縫隙。他趁機運轉道痕觀法,不追未來,不溯因果,只鎖記憶本源。
畫面重新凝聚。
祭壇上,初代閣主背對鏡頭,手中握著一柄青銅殘劍——正是九厄劍的原型。他將一滴神血注入劍身,輕聲道:“劍成之日,需三人共祭。一為劍鞘,鎮我惡念;一為劍柄,承我情劫;一為劍主,走我未竟之路。”
鏡頭一轉,葉孤鴻被劍貫穿脊椎,身體逐漸透明,化作一具無魂的劍鞘。夜未央與姬青鸞的神魂分別融入劍鞘與劍柄,而九厄劍,則被封入一名少年體內。
那少年轉過臉——十七歲,灰袍,左眼剛裂開星河紋。
是他自己。
“所以……”陸淵喘著粗氣,手指摳進地面,“從一開始,葉孤鴻就不是人?他是被造出來的劍鞘?夜未央、姬青鸞,也不是相遇,是被塞進輪回的零件?”
九厄劍在他手中輕顫,劍脊上的裂痕緩緩滲出一縷黑血。
“那你呢?”劍中傳來低語,不是殘念,而是某種更原始的聲音,“若你只是實驗的終點,那握劍的意志,是不是也被設計好的?”
陸淵沒答。他盯著滿地殘劍,忽然笑了。
“你說得對。”他站起身,一腳踢開身前的斷劍,“我可能是被造的,被改的,被一遍遍重置的。可現在——”
他抬手,將精血抹在九厄劍劍脊上。
“現在這手在抖,這血在流,這痛在燒。你說它是假的?那我這一劍,是不是真的?”
話音落,他踏出一步,劍勢起。
第一式,葬風。
劍氣掃過,殘劍嗡鳴,劍陣紋路亮起一線。
第二式,葬月。
七情劫火在丹田翻騰,幻象再現——夜未央在火中化灰,姬青鸞在星空中崩解。他咬牙,繼續出劍。
第三式,葬影。
每出一式,體內反噬越重,可他越打越快。劍影如潮,十三式連環遞進,直至第十二式“葬心”落下,劍勢戛然而止。
九厄劍哀鳴,劍骨幾乎斷裂。
“還差一式。”陸淵喘息,額頭青筋暴起,“第十三式……叫什么?”
他閉眼,逆運道痕觀法,不看對手,只看劍式本身。剎那間,他“看”到了——第十三式沒有名字,它的軌跡不是殺招,而是一把鑰匙,一把插進記憶封印的鑰匙。
“原來不是殺人。”他睜開眼,血順著左眼流下,“是挖墳。”
他抬劍,緩緩劃出最后一式。
劍勢未落,地面轟然裂開,一塊石碑升起,上面刻著六個字——
劍為鞘,人為器。
血從他手腕的布條上滴落,滲入石碑。剎那間,整座劍陣爆發出刺目青光。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倒灌,沖進他的識海。
他看見葉孤鴻在劍閣自爆,灰燼中留下“劍在人在”;看見夜未央在情劫劍域燃燒七情絲,封鎖噬靈尊;看見姬青鸞在九霄之巔化作星辰,輕聲道“我守你十世輪回”。
可這些畫面,每一世都在同一節點重置——他的覺醒之夜。
“不是守護。”他喃喃,“是實驗。每一次重來,都是為了測試‘悖道者’能走到哪一步。”
九厄劍突然震動,劍身一分為二。
一刃纏著七情絲,纏得密不透風,刃面映出夜未央的笑;另一刃刻滿葬劍紋,深如溝壑,刃上沾著葉孤鴻的灰。
雙刃懸浮于前,劍尖相對,像是在等他選擇。
“選一個?”他冷笑,“選誰才是真的?選哪段情才是假的?”
他伸手,不是去接劍,而是狠狠將雙刃交叉,壓在自己心口。
精血順著劍刃流下,在胸口畫出四個字——
我信我痛。
“若記憶是假,那我此刻握劍的手,是不是真?”他抬頭,盯著虛空,“若情是劫,那我愿劫上加劫。若你們想看我崩潰,那我偏要——”
雙刃交擊,發出清越長鳴。
就在那一瞬,交擊處浮現出一道光影——一個模糊的少年背影,手持斷劍,立于風暴之中。那背影沒有名字,沒有來歷,可陸淵卻覺得熟悉得心頭發顫。
仿佛那是他從未活過,卻一直存在的本源。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九厄劍中,殘念終于開口。
陸淵沒答。他緩緩抬起手,握住雙刃。
劍刃割破掌心,血流如注。
他咧嘴一笑,血從嘴角溢出。
“因為……有人等我到灰燼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