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氣息在識海橫沖直撞,如鐘槌擂鼓,一聲聲撞得陸淵神魂欲裂。他瞳孔驟縮,左眼星河逆旋,右肩布條下的九厄劍嗡然震顫,竟自行滑出半寸,劍鋒直指北方——天機閣鐘樓方向。
“想替我指路?”陸淵冷笑,舌尖咬破,一口精血噴在眉心。血霧散開,逆向道痕浮現,如鎖鏈纏住那股共鳴之力。他雙目暴睜,筋骨齊鳴,硬生生扭轉九厄劍的指向,身形如箭離弦,破空而去。
沿途天穹裂痕蔓延,金絲如網,隱現于云層之間。他瞥了一眼,腳步未停。那絲線他認得,七情絲網的殘跡,曾縛過夜未央,也曾纏住姬青鸞的琴音。如今卻懸于鐘樓之上,如天道之眼睜開前的脈絡。
鐘樓高聳入云,青銅巨鐘懸于頂層,表面刻滿扭曲符文,每一道都似在呼吸。陸淵踏階而上,每一步,腳底石磚崩裂,仿佛承受不住他體內劫火與外力的對沖。他右臂肌肉抽搐,九厄劍在識海咆哮,劍脊裂痕滲出黑血,竟在虛空中自行勾勒出一道指向鐘杵的軌跡。
“你急什么?”他低語,聲音沙啞,“我也想知道,這鐘,到底為誰而響。”
頂層風烈如刀,姬青鸞立于鐘前,素衣如雪,發絲飛揚。她雙手抵住鐘杵,肩頭滲血,每一次撞擊,鐘體便輕顫一分,而她身影也稀薄一分,仿佛正被天地規則一筆筆抹去。
“停手!”陸淵喝道。
她未回頭,只輕笑:“你來晚了,也來得正好。”
鐘聲忽響。
不是耳聞,是神魂共振。一聲蕩開,空間裂出細紋,因果線如蛛網崩斷。姬青鸞身體一震,半邊手臂化作透明,血肉如霧消散。
“她不是人。”君臨天的聲音從鐘體中滲出,身影緩緩浮現,溫潤如玉的面容上帶著悲憫笑意,“她是天道之眼,是監視你逆道而行的錨點。每一次你靠近她,每一次她為你點化,都在為你種下因果鎖。你越依賴她,越逃不開宿命。”
陸淵瞳孔一縮。
九厄劍猛然暴起,掙脫神識束縛,劍鋒直指姬青鸞心口。他右臂青筋暴起,骨骼咯咯作響,竟無法收回半寸。
“滾開!”他怒吼,七情劫火丹在丹田轟然炸開,赤金火焰逆沖識海,化作屏障,死死壓住九厄劍的意志。
劍尖停在姬青鸞背后三寸,顫抖不止。
“你看。”她終于回頭,嘴角帶血,卻笑得清冷,“它也認得我。”
鐘聲再響。
第二聲,姬青鸞左腿化作虛影,裙擺隨風飄散,如煙如塵。她抬手,指尖輕觸鐘體,聲音輕得像嘆息:“十萬次輪回,我都是這樣,撞向這鐘。每一次,都想讓它停。可它從不停,因為它本就是為我而響。”
陸淵左眼星河暴轉,道痕觀法逆轉而施——不看未來,回溯過去。
識海深處,畫面炸裂。
無數時空,無數鐘樓,無數個他,手持九厄劍,劍鋒貫穿姬青鸞咽喉。她每一次都笑著,像解脫,像成全。而他,每一次都斬得毫不猶豫,仿佛那是天經地義。
十萬次。
每一次斬落,鐘聲便響一次。
每一次響,天道便重啟一次。
他不是在破局,他是在完成輪回。
“所以……”他嗓音嘶啞,“我不是來救她的?我是來殺她的?每一次?”
“不。”姬青鸞搖頭,“你是來重復的。而我,是來等你看見。”
鐘聲第三響。
她右臂徹底消散,肩頭只剩空蕩衣袖。她轉身,直視陸淵,目光如月照深淵:“你終于看見了。我不是犧牲,是解脫。斬我,不是破局,是完成宿命。可你若真想逆天……”
她抬手,指尖點向他眉心。
“就別斬我,斬鐘。”
陸淵渾身一震。
九厄劍在識海咆哮,劍脊黑線瘋狂蔓延,仿佛初代閣主殘念在怒吼。他體內劫火與鐘聲共鳴,七情劫火丹劇烈跳動,幾乎要破體而出。
他咬牙,左眼星河倒轉,將那十萬次“斬姬青鸞”的畫面盡數封入識海最深處,以悖道之力鑄成封印。
“這一世。”他低語,“我不斬眼。”
他抬手,五指緊握九厄劍。
“我斬鐘。”
劍鋒猛然調轉,自下而上,狠狠刺入鐘樓穹頂。
轟——!
青銅巨鐘劇震,鐘聲戛然而止。空間裂紋瞬間凝固,又猛地反向收縮,如被無形之手縫合。君臨天的身影在鐘體上扭曲,大笑不止:“鐘已響九次,劫眼已碎,天機重啟——你逃不掉的!”
話音未落,身影潰散。
姬青鸞站在原地,身體已近乎透明,只剩輪廓依稀可辨。她望著陸淵,輕輕一笑,抬手撫過自己消散的臉頰:“你看清了嗎?我不是天道的棋子,我是你輪回的鏡子。你斬鐘,不是破局,是打破鏡像。”
陸淵單膝跪地,九厄劍仍插在穹頂,劍身微顫。他額頭冷汗涔涔,雙耳滲血,識海中十萬聲輕喚回蕩不息:“你終究……要斬我。”
他不答。
只將七情劫火丹之力緩緩灌入九厄劍。劍身忽有微光流轉,如繭成形,時繭之態初現,預示下一重覺醒。
穹頂裂痕中,浮現出半截布條,灰白如燼,與他右肩所纏同源,卻染著不屬于此世的塵灰。布條一角,隱約可見一道劍痕,與九厄劍缺口吻合。
陸淵抬頭,目光穿透裂痕,仿佛看見某處深淵,某段時空,某個未來的自己,正從灰燼中爬出。
他緩緩起身,伸手,欲將九厄劍拔出。
布條隨風輕晃,灰燼飄落,沾上他指尖。
他忽然停住。
劍柄上的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