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滲入星核,那兩個字剛要消失,陸淵卻抬手,指尖蘸著肩頭涌出的熱血,在“放我”之上,又重重劃下一道豎痕。
一劍劈開。
不是祈求,是命令。
第九星震了震,仿佛被這句話燙到。星核深處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鎖鏈在響,又像是某種沉睡萬年的機制,被人硬生生撬動了第一環。
陸淵沒管那些。他盤膝坐下,右肩布條一松,九厄劍從識海浮現,橫在膝上。劍脊裂痕還在滲血,黑金混雜,順著劍身滑落,在星核表面蝕出細小的坑洞。他抬手,將眉心那道剛凝出的血珠按進裂痕里。
“你說我不該問?”他咧嘴一笑,眼里沒有半分笑意,“那我偏要問個徹底。”
話落,他閉眼,默念一句殘篇口訣。
“劫自心生,雷由情起?!?/p>
聲未盡,天已應。
第九星外,混沌翻涌,一道道灰紫色的雷光在虛空中游走,像是被驚醒的毒蛇。雷云未聚,電光已落。第一道劈在星核邊緣,炸出一片琉璃狀的結晶,第二道直奔陸淵頭頂,卻被他抬手一抓,硬生生捏在掌心。
雷光在他五指間扭曲掙扎,發出刺耳的嘶鳴。
他不松手,反而將掌心貼向九厄劍脊。
“來?。 彼秃?,“誰說殘劍不能吞雷?”
劍身猛地一震,裂痕張開,竟如活物般將那道雷光吸了進去。剎那間,陸淵全身經脈如被萬針穿刺,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但他笑了,笑得像是撿了便宜的賭徒。
“果然……這雷,不是天給的?!?/p>
他睜開眼,左眼星河翻涌,右眼卻燃起一簇幽藍火苗。兩股視野重疊,他看見的不再是雷云,而是兩道糾纏的光影——一道紅衣如血,一道白衣似霜。
夜未央焚身那一瞬的決絕,姬青鸞化星雨時的溫柔,全被這雷劫扒了出來,擺在眼前。
“情劫?”他嗤笑一聲,“你們管這叫劫?這分明是債。”
他抬手,指向天穹。
“我欠的,我認。可你們——憑什么替我還?”
話音炸開,雷云驟然分裂。兩道主雷自混沌中垂落,一道赤紅如嫁衣,一道青白如喪幡。它們不劈陸淵,反而在半空交擊,雷光炸裂處,浮現出斷續畫面:祭壇上紅燭搖曳,冰棺中指尖微顫,琴弦崩斷,火焰吞沒誓言。
陸淵沒動。
他只是抬起右手,用拇指抹過左眼,再抹過右眼,將星河與劫火的影像,盡數抹進識海。
“道痕觀法——逆溯本源?!?/p>
他雙眼倒映雷光,卻不再看雷,而是看雷背后的“結構”。三息后,他忽然笑出聲。
“原來不是天道降劫,是我自己……舍不得放?!?/p>
那兩道雷,根本不是外力。它們是從他識海深處爬出來的執念,是夜未央焚命那一瞬他沒能接住的溫度,是姬青鸞消散時他沒能說出口的“別走”。天道沒動手,是他自己的心,給自己判了刑。
“有意思?!彼酒鹕?,九厄劍自動浮起,懸于胸前,“既然劫由我生,那——”
他掐訣,丹田一震,七情劫火的殘焰被強行抽出,化作一縷青煙,注入劍身。
“我收了。”
劍身轟然一震,裂痕擴張,竟將兩道雷光同時吸入。雷云劇烈翻滾,仿佛被抽了脊梁,混沌中浮現出兩道虛影——彼岸花影在紅雷中綻放,冰棺輪廓在白雷中凝結。
就在此時,一道白影從星核裂隙中沖出,琴音化盾,擋在陸淵頭頂。
雷光轟在琴盾上,白影劇烈一顫,身形透明了近半。
姬青鸞。
她沒說話,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指尖一滴金血落下,滲入星核。那血滴入地的瞬間,星核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咔”,像是某種封印,裂了一道縫。
陸淵沒看她,只盯著九厄劍。
劍身已不再是青銅殘破之態,而是泛起骨白色澤,仿佛有新的劍骨正在生長。劍脊裂痕中,雷光與火光交織,隱隱形成一枚心形符文。
“你擋雷,是情?!彼K于開口,“可情不是用來擋的。”
他抬手,將劍橫在胸前,雙目凝視雷云。
“是拿來——用的。”
話落,他雙手合十,猛地向中間一壓。
天穹炸裂。
兩道雷光被硬生生從云中拽出,如活蛇般纏繞而來。陸淵十指翻飛,以劍為引,將雷光揉捏、壓縮、凝練。雷鳴在他掌心咆哮,卻被他像揉面團一樣,一點點搓成拳頭大小的光團。
那光團跳動著,像一顆心臟。
他張口,將那雷光劍丸吞下。
剎那間,全身骨骼發出龍吟般的轟鳴。劍骨自九厄劍中延伸而出,順著脊椎一路貫穿,直抵頭頂。左眼星河暴漲,右眼劫火升騰,兩股力量在識海交匯,竟在眉心凝出一道細小的裂痕——那是時空與情劫的交匯點。
他站在星核上,周身電光繚繞,卻再無半分痛苦之色。
“原來如此?!彼驼Z,“情劫不是要斬斷,是要煉成劍。”
他抬手,九厄劍自動歸入識海。劍骨覺醒,外人看來,他不過是個肩扛破劍的少年,可他自己清楚——此刻的劍,已能斬斷因果的絲線。
就在這時,南荒地底傳來震動。
干涸的河床裂開,一塊青銅殘片緩緩浮出地表。殘片上刻著一幅圖——萬劍沉淵,尸骨如山,正是“葬仙圖”的一角。
陸淵低頭看了一眼,沒說話。
他只是抬起右手,指尖蘸血,在星核上寫下三個新字。
“我不放?!?/p>
血字未成,星核突然劇烈震顫。一道雷光從混沌深處劈來,不擊他,反而轟在那三個字上。血跡蒸發,留下焦黑的痕跡。
陸淵抬頭,望向雷云。
“你不讓寫?”他笑了,“那我偏要寫滿九天?!?/p>
他抬手,九厄劍再度浮現,劍尖指向天穹。劍骨嗡鳴,竟在虛空中劃出第一道血痕——那是法則的裂口。
雷云翻滾,第二道雷劫正在凝聚。
他不退,不避,反而迎著雷光,踏出一步。
腳下星核裂開一道縫隙,隱約可見地底深處,十萬怨靈在咆哮,地脈靈流重組,竟隱隱形成一座祭壇的輪廓。
陸淵再踏一步。
劍骨貫通全身,雙目開闔間,一見時空裂痕,一見情絲纏心。他將兩股視野投射識海,以時繭之力凍結半炷香未來,預判雷劫軌跡。
第三步落下時,他雙手猛然合十。
兩道即將劈落的雷光,竟在半空被無形之力掐住,硬生生捏成一團。
他張口,再次吞下。
劍丸入體,全身經脈如被熔巖灌注。他嘴角溢血,卻笑得像個贏了賭局的瘋子。
就在此時,他右眼劫火深處,閃過一絲與墨九淵如出一轍的獰笑。
他自己沒察覺。
但九厄劍察覺了。
劍脊裂痕中,一道細微的黑線悄然蔓延,如同寄生的藤蔓。
陸淵站在星核之上,雙目開闔,星河與劫火緩緩交融。
他抬起手,指尖蘸血,在虛空中寫下第一個字。
血痕未干,地底祭壇突然亮起,十萬怨靈齊聲哀嚎,聲浪沖破混沌。
他寫到第二個字時,右肩布條無風自燃,露出九厄劍脊上那道新裂痕——黑線已爬至劍柄。
他沒停。
筆鋒一轉,寫下最后一筆。
三個字,懸于虛空:我不放。
雷云驟然靜止。
仿佛天地都在等他下一步。
陸淵緩緩抬頭,望向混沌深處。
他張開嘴,吐出一口帶著星屑與火灰的濁氣。
氣流散開時,隱約可見一枚微小的劍丸,在他喉間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