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趙學安以前想過很多次和徐天長見面的方式。
唯獨沒有這一種。
年輕人躺床上,老頭坐在床頭,總特么感覺不對勁。
“徐書記,葳蕤呢?她還好嗎?”
“托你的福,她只是輕微一氧化碳中毒,已經無礙。”
“那就好,那就好。”趙學安呢喃一聲,長舒一口氣。
“年輕人,我想知道,你沖進火海時,腦子里在想什么?”徐天長問道。
其實,趙學安是什么樣的人,在徐天長的腦海中,早就形成固定印象。
詭譎,奸詐,且無比渴望權力。
算是一個精致的利己者。
可是,徐天長想不明白,如此一個精致利己者,又是怎么敢義無反顧沖進火場?
命只有一條。
精致的利己者,不會這樣去冒險。
“想什么……”趙學安回憶了一下,“當時腦子很亂,沒有時間思考,所做一切都是本能吧。”
“可你也許會死。”
趙學安愣了一下。
死?
說實話,當時他還真沒想到這一茬,他只是覺得,無論徐家姐妹,還是高小琴,亦或者鐘小艾……都不能出意外。
絕不能。
見趙學安發愣,徐天長緩緩站起身,來到了窗臺,目視著朝陽。
“趙學安,你很喜歡葳蕤?”
“是!”在這一點上,趙學安沒有懷疑過。
“既然如此,我給過你機會,你又為什么不要呢?”徐天長反問,“你只要放棄仕途,就可以娶葳蕤,為何又要拒絕?”
這個問題,把趙學安卡住。
斟酌良久后,他選擇坦白。
“徐書記,我喜歡葳蕤,想娶她,并不代表我可以為她放棄一切。”
“至少,在命運方面,我不愿妥協。”
這個回答,徐天長沒有意外。
很符合趙學安的人設。
“那咱們做個交易吧。”徐天長轉過頭,一雙深邃的眸子,緊盯著趙學安,“年輕人,你放棄葳蕤,我給你想要的仕途,如何?”
趙學安想搖頭。
可脖子已經被固定住,根本搖不了,只能輕笑一聲。
“你在笑什么?”
“徐書記,我想您誤會了。”趙學安收起笑容,變得認真,“我說了,我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葳蕤也是我命運的一部分。”
“我不會為了葳蕤,放棄仕途”
“同樣,我也不會為了仕途,放棄葳蕤!”
這下,輪到徐天長笑了,“年輕人,你是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肯放棄,不覺得很過分嗎?”
“不覺得。”趙學安依舊認真,“仕途和葳蕤,二者并不沖突,至少……二者我都不會放棄。”
“有意思,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年輕人。”徐天長緩了一下,“知道侯亮平嗎?他就是什么都想要,最終什么都沒有。”
“短暫的擁有,就像鏡花水月。”
“如那貪心的侯亮平,他想擁有愛情,擁有仕途,還想擁有自己的正義。”
“如今呢?離婚了!仕途沒了!還陷入牢獄之災!這活生生的例子,年輕人,你看不見嗎?”
“做人不能太貪心!”
侯亮平的經歷,就像一面鏡子,被徐天長拿了出來,擺在了趙學安眼前。
好像在說,看吧,這就是什么都想要的下場。
趙學安呢?
他依舊平靜,“徐書記,您說的很對,不過……侯亮平從沒后悔過。”
“他沒有后悔娶鐘姐,沒有后悔進入最高檢,也沒后悔辦掉鐘翰,甚至沒有后悔牢獄之災。”
“我想,這已經夠了!”
徐天長微微失神。
是啊,絕大部分人想到如今的侯亮平,都會覺得他貪心,所以失去了仕途,失去了愛的人,還陷入了牢獄之災。
在眾人眼中,他是失敗的。
可又有幾人知道,侯亮平從來沒有后悔過呢……
“咚!”
敲門聲響了一下。
接著,身著病號服的徐葳蕤,推開了病房門。
“父親。”
輕輕喊了一聲后,徐葳蕤走了進來。
徐天長回過頭,凝視著女兒,雙眸中帶著些許愧疚。
一直以來,因為臉上胎記,徐葳蕤在家里就是最不受疼愛的小輩。
為此,徐葳蕤自卑了很久,甚至……不敢直視徐天長。
今天不同。
她走進病房后,走至趙學安床前,輕輕握住對方的手。
固執的眸子,對上徐天長后,沒有躲閃,仿佛在說,這就是我的男人,我非他不嫁。
病房氣氛變得沉默。
徐天長深吸一口氣,沒再說話,和徐葳蕤擦肩而過后,離開了病房。
關門聲過后,趙學安在發現徐葳蕤的手在發抖。
“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徐葳蕤擠出笑,坐了下來,“對了,我父親和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
“哦。”徐葳蕤換了一個話題,“學安,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睡過頭,不是我手機沒電,你也不會沖進火場,更不會受傷。”
說話間,眼淚開始打轉。
“哭什么……”趙學安不羈道:“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再給我選擇一百次,一千次,依舊會那么做,且永遠不會后悔。”
趙學安清楚的明白,精致的利己者,指的是內心,并非權衡利弊。
有些事情,從來不是選擇題。
就像沖進火場那一刻。
在很多人看來,精致的利己者,絕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
而……那是趙學安的本能。
本能即內心。
若因為權衡利弊,選擇了軟弱逃避,那他的一生,只能是個活在陰影中的失敗者。
“對了,你姐和鐘姐呢?”
“她們在開會。”
“開會?”
“是的。”徐葳蕤抬手抹去眼淚,“學安,昨晚那場大火,不像意外,因此……ZY下了死命令,必須徹查,還成立了督導組,作為當事人的小艾姐,被臨時授命,成為了督導組組長,接下來湘省不會平靜了。”
這結果算是在趙學安意料之中。
接下來,湘省不僅不會平靜,還會進入滔天駭浪期。
很多人都會受牽連。
畢竟,徐天長都來湘省了,小魚小蝦,又怎么可能滿足他的胃口?
“葳蕤,幫我一個忙。”
“什么?”
“找一個輪椅,我不想躺床上。”
“可你……”
“沒事的。”趙學安擠出一抹笑,“對了,有空的話,幫我把鐘姐請過來……算了,還是先別叫她了。”
這一刻的趙學安,莫名猶豫起來。
他說過,一個社會的發展,離不開法治。
還有一點,他沒說。
除了法制外,一個社會的進步,離不開犧牲……
哪怕是他不能茍同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