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在祁同偉眼里,侯亮平都算不上外人。
同是高育良得意學生,在他心里,侯亮平就是個調皮的學弟。
師哥疼學弟,那是理所當然。
就因為這層關系,在了解到侯亮平家里的困難后,祁同偉伸出援助之手。
一援助就是兩年。
哪怕后來趙學安去了京城,把侯亮平的心思告知了他,他還是沒有翻臉。
總想著,他是學長,侯亮平是學弟,工作上的事,沒必要牽連家人。
人心都是肉長的,祁同偉的付出,侯亮平不知曉,可侯父侯母不敢忘。
連侯亮平九歲的妹妹侯小凌,都把祁同偉視為大英雄。
在外更是稱,祁同偉是自己的叔叔。
反正對小丫頭來說,侯亮平這個親哥,遠不如祁同偉這個叔叔。
至少,她在被同學霸凌時,是祁同偉保護了她,沒錢買書包文具時,是祁同偉慷慨解囊。就連母親的病,父親的工作,都是祁同偉解決的。
而她的親哥侯亮平,什么都沒做。
家人的態度,讓侯亮平覺得很操蛋,兩年沒回家,家就被偷了?
還被偷得這么徹底?
“小偷……”侯亮平呢喃一聲,原本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也就在這時,在外玩耍的侯小凌歸來,看到侯亮平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試探性叫了一聲。
“哥?”
“哎?!焙盍疗近c點頭,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紅包,“小凌,新年快樂!”
“不用?!焙钚×栌行┠吧?“哥,爸媽說你在外不容易,不能要你的錢,而且我有錢?!?/p>
說話間,侯小凌跑回自己的房間,再出來時,左手拿著個大紅包,右手拿著一張水彩畫。
“哥,你看,這是祁叔叔給我的紅包,里面有兩千。”
“還有,這是我畫的水彩畫,是穿著警服的祁叔叔,帥吧?”
“將來,我也要向祁叔叔一樣,做個威風凜凜的警察!”
“嘻嘻!”
提到祁同偉,侯小凌一臉崇拜,小小的眼中,全是光。
可她沒注意到,侯亮平的雙眸徹底黯淡了下去。
隨后站起身,吐出一口濁氣,已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了。
只覺得難受!
每呼吸一次,五臟六腑就像被針扎了一樣!
……
以為是榮歸故里,可最終,受傷的還是自己。
侯亮平這次回家,原本有好多話想說。
他想告訴爸媽,兒子出息了,在最高檢任職處長。
他想告訴妹妹,以后好好學習,爭取將來和自己一樣,能去京城發展。
他想告訴高育良,自己這個學生沒給他丟臉,現在不僅是最高檢的處長,還是ZY督導組的組長。
他還想告訴祁同偉,我雖然是學弟,可能力和權力不在你之下。
他想告訴鐘小艾,你老公不是廢物,只要機會來了,必定一鳴驚人。
他想告訴趙學安,亮平哥永遠是你的楷模。
他想告訴自己,當年的路沒有錯,接下來必定苦盡甘來……
只是,這一刻,他喉嚨里像被堵住了東西,什么都說不出口。
好像說什么也沒有意義。
匆匆吃了中飯,侯亮平獨自一人來到了后山的土坡旁。
這是他小時候經常來的地方。
只要心情不好,他就會坐在土坡上,吹一會兒風,再看一會兒云,用不了多久,便會元氣滿滿。
奈何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他長大了,這片土地再也無法解決他的煩惱,讓他平靜。
直到日落,臉上被風吹出了褶子,心里依舊亂糟糟的。
也就在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
“亮平哥,待在這干嘛?”趙學安順勢坐在了侯亮平的身邊。
自己點了一支煙,又給侯亮平點了一支。
“學安,我問你,在你心中,祁同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嗯……”趙學安片刻思考后,緩緩開口,“一個注重人情世故,卻淡化原則的高位掌權者?!?/p>
“沒錯。”侯亮平點點頭,十分認同,“在學校時,他就是很多人的楷模,進入社會后,又利用梁老師的關系,平步青云,正因為如此,他成為了漢東大學的優秀校友,無論什么人提起他,都會豎起大拇指,然后……等著他來后門。”
“他還真開了?!?/p>
“結果就是,他的口碑越來越好,找他辦事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我爸這種農民,都被他安排到了大企業,任職安保隊長。”
“底薪12000,記好,這是底薪?!?/p>
“可以這么說,只要是在漢東,又認識他祁廳長,最菜也能混個編制。”
“大家都說他好,說他義氣,就連我爸媽,我妹,都拿他當英雄。”
說到這,侯亮平停了下來,雙眸中晦澀難懂。
像是羨慕,又像是嫉妒,還有一絲看不透的無奈。
趙學安不語,輕輕吐了一口煙圈。
侯亮平又道:“學安,你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嗎?”
趙學安搖搖頭。
“大家說我不近人情,沒有人情味,尤其來到了京城后,想請我吃個飯都難!”侯亮平苦澀地笑了笑,“這個該死的人情社會,很多人都希望我是第二個祁同偉,可我偏偏不是,我想……他們應該會很失望。”
“學安,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我無力改變,也改變不了?!?/p>
“人人都覺得他們是祁廳長家親戚,可孰不知,他們只是祁廳長家親戚眼中的碗中肉,盤中餐而已?!?/p>
“最終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就在兩個月前,祁同偉家親戚輪了個女大學生?!?/p>
“女大學生,剛剛成年,她一生都毀了,毀在幾個畜生的手上?!?/p>
“她爸媽該有多心疼啊?!?/p>
“你想,如果沒有祁同偉,這幾個畜生敢這么喪心病狂嗎?”
“即便如此,祁同偉還想通過手中的權力去調解……”
趙學安心眉頭輕皺。
片刻之后,又點了一支煙,側過頭,明知故問,“這事是真的嗎?”
“當然?!焙盍疗矫鏌o表情,“可最終,他可能良心發現,沒再管此事,否則……我必定小題大做,把他送進去。”
趙學安更加心驚。
緩了一會,試探性問道:“亮平哥,你在祁廳長身邊安插了臥底?”
“沒錯?!焙盍疗教谷怀姓J,“那一次,他躲過一劫,可不代表,每次都能躲過去,至少……別落在我手上?!?/p>
“落在你手上如何?”
“毫不留情把他撕碎。”
侯亮平雙眸泛起兇光,“道不同,不相為謀,唯有斗爭見勝負?!?/p>
“如果我死在了斗爭這條路上,沒關系,至少我來過,至少……讓祁同偉想起我時,不再那么肆無忌憚,不再那么無法無天?!?/p>
“亮平哥,你了不起!”趙學安豎起大拇指,又反問,“不過,像你這么了不起的人,應該沒犯過錯吧?”
侯亮平心驚覺一縮,臉色泛白。
啞口無言。
不知為何,趙學安的話,總是能戳進他的心房。
他犯過錯嗎?
犯過,還是夠審判,夠踩縫紉機的那種,只是……人終是只能共情自己。
他能看到祁同偉陰暗面。
卻無法正視自己的曾經。
面對趙學安這個致命問題時,只能低下頭,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