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定與風暴

蘇婉瑜把黃銅天狼星吊墜貼在鎖骨處時，晚宴的水晶燈突然炸裂。碎片像冰雹般砸在林公子的絲絨領帶上，他那張總是掛著微笑的臉瞬間扭曲，而她摸到吊墜背面的刻痕 —— 錄野峰昨晚偷偷刻下的 “明“ 字，此刻正硌得她皮肉發疼。

“婉瑜！“ 母親的尖叫刺破混亂。蘇婉瑜被傭人拽著往樓上跑，經過書房時瞥見落地鐘的指針停在七點十五分，鐘擺上的銅銹簌簌落下，像誰在無聲地倒計時。

回到房間她才發現，藍布布鞋還藏在禮服裙擺下。繡著薔薇花的鞋面上沾著閣樓的木屑，與地毯上的水晶碎片形成刺目的對比。手機在這時震動，屏幕上跳出條陌生短信：“明晚七點，老地方等你。“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集體墜落，在月光里鋪成條金色的路。蘇婉瑜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看見別墅后門的陰影里，個穿藍色工裝的身影正對著手機發呆，帆布包上的銅鈴鐺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 是錄野峰，他居然提前來了。

她抓起披肩沖下樓時，撞見父親的保鏢。那些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像移動的陰影，手里的電棍在走廊里映出幽藍的光。蘇婉瑜躲進洗衣房的通風管道，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撞在鐵皮上，像閣樓里那些停擺的鐘。

后門的鐵鎖銹得厲害。蘇婉瑜用發夾撬鎖時，看見錄野峰正蹲在梧桐樹下畫星圖，粉筆在濕漉漉的地面暈開，天狼星的位置被他畫成顆歪歪扭扭的愛心。他的帆布包敞開著，露出里面的修鐘工具和個保溫桶，桶沿沾著點褐色的痕跡。

“錄野峰。“ 她的聲音帶著通風管道的鐵銹味。

錄野峰猛地抬頭，粉筆在地上劃出道長長的弧線。他手里的保溫桶突然脫手，滾出的銀耳羹在青石板上漫開，像攤凝固的月光。“蘇小姐？“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你怎么......“

“我來拿鞋。“ 蘇婉瑜踢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藍布布鞋被他放在樹洞里，鞋里塞著張星圖，圖上用紅筆寫著：“凌晨三點有流星雨。“

錄野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全是汗，指腹反復摩挲著她戴吊墜的地方：“我帶你去看。“

跑車在盤山公路上瘋跑時，儀表盤的指針像瘋了般顫抖。蘇婉瑜把天狼星吊墜拽出來，任由它在風里晃成道金芒。錄野峰坐在副駕駛座上，手指緊張地摳著帆布包，里面的銅齒輪跟著車身顛簸發出細碎的響聲。

山頂的天文臺早已廢棄。錄野峰用修鐘的工具撬開生銹的鐵門，塵埃在手電筒的光柱里跳舞，像無數個懸浮的星辰。他從包里掏出塊帆布鋪在地上，又拿出兩個饅頭 —— 是今早從鋪子里帶的，已經硬得像石塊。

“委屈你了。“ 他的聲音很低，像怕驚擾了沉睡的星辰。

蘇婉瑜咬了口饅頭，干硬的碎屑卡在喉嚨里。她突然笑起來，把昂貴的披肩鋪在地上：“比魚子醬好吃。“ 錄野峰跟著笑，露出顆小虎牙，手指在帆布上畫著獵戶座的輪廓，指尖的機油在月光里泛著藍。

流星雨出現時，錄野峰正在給她講鄉下的星空。他說奶奶去世那晚，天上的星星密得能接住人的眼淚。蘇婉瑜突然湊過去吻他的側臉，嘗到他皮膚上的機油味和汗水味，比宴會上的香檳更讓人心醉。

“婉瑜。“ 錄野峰的聲音在發顫。他笨拙地摟住她的腰，手指不小心扯斷了她禮服的蕾絲花邊。兩人在帆布上滾作一團，撞翻的工具箱里滾出個銅制的戒指，是他用廢棄齒輪打磨的，內圈刻著個極小的 “野“ 字。

下山時天已微亮。跑車在山腳被警察攔下，錄野峰跳下車擋在她身前，任由手電筒的光刺得睜不開眼。蘇婉瑜看著他單薄的背影，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的落地鐘 —— 那些精密的齒輪，從來不懂什么是愛情。

回到家時，客廳里的水晶燈已經換了新的。父親坐在沙發上，手里把玩著那枚銅絲鐘擺，是陳叔從她的絨布盒里搜出來的。“他叫錄野峰，“ 父親的聲音像結了冰，“老城區拆遷辦的人說，他母親躺在醫院等著救命錢。“

蘇婉瑜的指甲掐進掌心。她聽見父親繼續說：“我給了他五十萬，讓他永遠消失。“

“你撒謊！“ 她抓起桌上的青瓷花瓶砸過去，碎片在父親的翡翠戒指旁飛濺，“錄野峰不是那樣的人！“

母親突然給了她一巴掌。珍珠耳環在她臉上劃出道血痕：“林家公子已經向你求婚了，下個月訂婚！“

蘇婉瑜沖進房間鎖上門，從首飾盒里翻出那枚銅戒指。內圈的 “野“ 字被她的眼淚泡得發脹，窗外的梧桐樹下，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把個厚厚的信封塞進錄野峰手里。他接過信封的動作很輕，像在接過什么滾燙的東西。

那天下午，錄野峰沒有來修落地鐘。蘇婉瑜站在書房里，看著停擺的鐘擺發呆，突然發現鐘面背后刻著行小字 —— 是錄野峰的筆跡：“等我回來。“

傍晚時，醫院打來電話。母親接完電話臉色慘白：“錄野峰的母親...... 去世了。“

蘇婉瑜沖出家門，跑車在老城區的窄巷里橫沖直撞。修鐘鋪的木質招牌已經被拆下來，躺在地上像具尸體。鄰居說錄野峰早上就搬走了，走之前把所有的鐘表都送給了街坊，只帶走了那本天文圖鑒。

閣樓的門虛掩著。蘇婉瑜爬上去時，樓梯在腳下發出垂死的**。天窗的玻璃碎了，雨水打濕了滿地的星圖，其中一張上用紅筆寫著：“天狼星的伴星是顆白矮星，它們永遠在一起。“

帆布包扔在墻角，拉鏈敞開著，里面只有個銅制的鐘擺，上面刻著顆小小的星星。蘇婉瑜把它緊緊攥在手里，指節泛白，直到銅面硌出深深的印子。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錄野峰正站在醫院的太平間外。手里的五十萬現金被他捏得發皺，口袋里的天文圖鑒翻開著，夾著張蘇婉瑜的照片 —— 是今早從她的跑車里掉出來的，她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梧桐樹下笑得燦爛。

夜幕降臨時，錄野峰把錢匿名捐給了醫院。他背著空蕩蕩的帆布包走在鐵軌上，遠處的火車鳴笛聲刺破夜空，像誰在撕心裂肺地哭喊。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扔進鐵軌 —— 是那枚銅戒指，內圈的 “野“ 字在月光里閃了最后一下，就被疾馳而來的火車碾碎成粉末。

蘇婉瑜在閣樓里待到天明。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天窗時，她看見墻上用機油寫著行字：“對不起，婉瑜。“ 字跡被雨水沖得模糊，像他從未說出口的告別。

回到家時，訂婚請柬已經印好了。燙金的 “蘇婉瑜“ 三個字旁邊，是林公子的名字，像道無法掙脫的符咒。她把天狼星吊墜摘下來，扔進父親書房的落地鐘里，鐘擺突然開始晃動，滴答聲里，仿佛有無數個星星在墜落。

那天晚上，蘇婉瑜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錄野峰躺在天文臺的帆布上，流星雨像金色的雨，他指著最亮的那顆說：“那是我們的星星。“ 可當她伸手去抓時，星星突然碎了，變成無數個銅齒輪，硌得她心口生疼。

醒來時，枕頭上全是淚痕。蘇婉瑜摸了摸脖子，那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吊墜留下的淺淺印記，像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飄落，在地上鋪成條金色的路，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在路的盡頭等她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錄野峰正坐在離開的火車上。他從懷里掏出個用銅絲彎成的小玩意 —— 是個迷你的天狼星，是昨晚在醫院走廊里連夜做的。火車駛過大橋時，他把它扔出窗外，看著它掉進滔滔江水里，像顆被遺忘的星星，永遠沉入了黑暗。

他們的愛情，就像那些被碾碎的銅齒輪，散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再也無法拼湊完整。而那座廢棄的天文臺里，永遠停留在凌晨三點的星空下，藏著個無人知曉的約定，和一場來不及說出口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