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軍區醫院會議室內。
軍事衛星地圖上。
“安泰號”的殘骸在火海中掙扎,像一頭被開膛破肚的垂死巨獸。
濃煙滾滾,直沖漆黑的夜空。
會議室里,空氣凝固成了冰塊。
沙瑞金、高育良、何黎明三個人,就像三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顯示屏的光芒明明滅滅,映在他們毫無血色的臉上,忽明忽暗。
何黎明再也撐不住了。
他感覺自己的膀胱正在發出強烈的抗議,熱流不受控制地有上涌的趨勢。
他死死夾緊雙腿,冷汗從額頭、鼻尖、后背,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里瘋狂地冒出來,浸透了那身昂貴的襯衫。
他的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被扼住了脖子的雞。
完了。
徹底完了。
“**供應”……
“貨物”……
這些詞匯此刻,勒得他無法呼吸。
他能看到那些被推進手術室的無辜者,他們絕望的眼神,此刻都穿透了時間和空間,死死地釘在他身上。
趙援朝,這個從天而降的煞星,他不是來查案的。
他是來索命的!
高育良緊緊攥著拳頭,他第一次直接面軍事行動,受到的沖擊,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瞥了一眼身旁幾乎要癱軟下去的何黎明,心中涌起的不是同情。
關于何黎明與京海趙立冬有往來,他有所耳聞,但是并未深究。
現在趙援朝展現出的那種絕對的、不容置喙的戰爭行為,徹底打破了漢東的平衡。
漢東平叛。
不是一句玩笑。
省委?
省政府?
在20軍的武裝直升機和火箭彈面前,這些代表著漢東最高權力的機構,連個屁都算不上。
趙援朝根本沒興趣跟他們打太極,玩什么政治平衡。
他槍指著所有人的腦袋。
沙瑞金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屏幕上,那團燃燒的火焰,也在灼燒著他的瞳孔。
作為漢東省的一把手,他習慣了掌控一切。
他習慣了所有事情都在規則的框架內運行,哪怕是潛規則,也有一套不成文的規矩。
可現在,趙援朝用最野蠻的方式告訴他,規矩,是他定的。
“全部剿滅。”
“不投降,就地殲滅!”
自己的權力,自己的尊嚴,自己作為封疆大吏的威信,都隨著那艘“安泰號”,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底,連個泡都沒冒。
他終于明白,上面派趙援朝來,不是來跟他沙瑞金合作的。
是來接管的。
……
與此同時,距離那片死亡海域數十公里外的夜空中。
“轟隆隆——”武裝直升機的旋翼攪動著濕咸的海風,機艙內,劇烈的顛簸和噪音也無法掩蓋高城粗重的喘息聲。
他靠在冰冷的機艙壁上,身上的作戰服被海水和血水浸透,又被海風吹得半干,變得僵硬無比。
一名空軍機組人員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高連長,喝點水吧。”
高城一把抓過水瓶,擰開蓋子,仰頭就往嘴里灌。
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澆不滅他胸中的那團火。
他喝得太猛,水從嘴角溢出,順著他布滿硝煙和污垢的下巴,流到脖子里。
“咕咚,咕咚……”
一整瓶水,幾口就被他喝干了。
他將空瓶子捏得“咔咔”作響,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機艙外漆黑的夜空,要看穿那片黑暗,找到那些罪惡的源頭。
“高連長,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那名空軍贊嘆地看著他,語氣里滿是敬佩,“一個人端掉他們一個窩點,挖出整條犯罪線,這回一個一等功肯定是跑不掉了!”
聽到“一等功”三個字,高城的眼神猛地一縮,像被針扎了一下。
他轉過頭,那雙充血的眼睛瞪著那個年輕的空軍,聲音沙啞得兩塊砂紙在摩擦。
“一等功?”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帶著濃烈的、壓抑不住的暴怒。
“我不要一等功!”
他猛地將手里的空瓶子砸在機艙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我要那群畜生!我要他們全部都得死!是在法庭上,一個一個地被槍斃!我要活剮了他們!”
他的聲音在轟鳴的機艙里回蕩,充滿了血與火的氣息。
機艙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駭人的煞氣鎮住了。
他們看到的不一個立功的英雄,更一頭從地獄里爬回來的復仇惡鬼。
高城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他想起了那些被關在籠子里的“貨物”,想起了他們麻木、空洞、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
那不是人該有的眼神。
他閉上眼睛,那些畫面卻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
“老子要他們血債血償!”
機艙里的死寂沒有持續太久。
一名衛兵走到駕駛艙門口,與飛行員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返回。
高城敏銳地察覺到直升機的飛行姿態發生了微小的變化,引擎的聲調也隨之調整。
他常年在各種載具里顛簸,對這種細微的改變極其敏感。
這不是返回軍區的航線。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心中的怒火暫時被警覺的疑惑所取代。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向那名剛剛回來的衛兵。
“航線不對。”
“我們不回軍區?”
那名衛兵身體一僵,顯然沒料到高城在如此疲憊的狀態下還能察覺到航向的偏離。
他避開了高城的視線,立正站好,目視前方,嘴里吐出毫無感情的詞句:“服從命令。”
“什么命令?”
高城追問,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十足,“去哪兒?”
衛兵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被膠水粘住了,一個字也不再多說。
機艙里其他人的反應更加證實了高城的猜測。
他們要么低頭檢查裝備,要么扭頭看向窗外,刻意回避著他的目光。
這股沉默比震耳的轟鳴更讓人心煩意亂。
高城不再追問。
他知道問不出結果。
這些都是首長身邊的人,紀律性刻在骨子里。
他重新靠回冰冷的艙壁,雙臂環胸,眼神陰沉地盯著窗外。
直升機開始下降。
城市的燈火在他腳下鋪開,像一張撒滿了碎鉆的黑色天鵝絨。
但高城看到的不是繁華,而是一片陌生的區域。
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十字標志,在樓頂的停機坪上閃爍著幽光。
醫院。
京州軍區總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