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昇離開時的關(guān)門聲帶著點甩脫沉重話題的輕快。
黑塔的目光卻并未收回,反而饒有興致的投向了主控室角落,一處看似空無一物的數(shù)據(jù)流匯聚點。
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指尖在空中輕輕一點。
“小姑娘?!?/p>
她的聲音帶著點慵懶的戲謔,像在逗弄一只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貓。
“聽夠了嗎?這‘母子談心’的話?”
那片數(shù)據(jù)流區(qū)域猛地一陣紊亂,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蕩開層層漣漪般的亂碼。
幾秒鐘后,光影扭曲、重組,兩道清晰的全息投影瞬間覆蓋了那片區(qū)域,突兀地出現(xiàn)在黑塔辦公室中。
左邊,銀狼嚼著泡泡糖的身影顯現(xiàn)出來。試圖用故作輕松的姿態(tài)掩蓋臉上被抓包的、帶著點不爽的尷尬。
她下意識地吹了個泡泡,“啪”地一聲破了。
右邊,卡芙卡的投影優(yōu)雅而穩(wěn)定。她穿著那身剪裁利落的大衣,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臉上是慣常的、帶著些許神秘溫柔的微笑,像是剛才的偷聽只是午后一場無傷大雅的消遣。
她的目光平靜地迎上黑塔那帶著審視意味的紫色眼眸。
“失禮了,黑塔女士。”
卡芙卡微微頷首,聲音柔和悅耳,沒有絲毫被點破的慌亂。
“我們并無惡意,只是……路徑規(guī)劃出現(xiàn)了一點小小的偏差,恰好接入了一個有趣的頻道?!?/p>
她說話時,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賈昇剛剛離開的那扇門,又落回黑塔身上。
黑塔挑了挑眉,投影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無聲的韻律:“‘偏差’?偏差到接入我的核心主控室?卡芙卡,你這笑話可一點都不好笑。”
卡芙卡的笑容依舊無懈可擊:“宇宙的劇本,本就充滿意外與巧合,不是嗎?就像您與賈昇剛才探討的話題……關(guān)于神,關(guān)于毀滅。
”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不過,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想與您分享?!?/p>
黑塔靠在椅背上,做了個“請講”的手勢,紫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純粹的好奇:“哦?星核獵手的見解?洗耳恭聽?!?/p>
卡芙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投影,投向那浩瀚無垠的、孕育著無限可能與終末的宇宙深處。
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卻帶上了一種洞悉命運的深邃。
“所有人都行于終末,亡于虛無。”
她緩緩念出這句話,如同在吟誦一句古老的箴言。
“毀滅,從不是最終目的,黑塔女士。”
卡芙卡的目光落回黑塔身上,帶著一種了然,“它更像是一個……必經(jīng)的過程,一個巨大的、無法回避的轉(zhuǎn)折點。
而這個轉(zhuǎn)折點無比重要,重要到……需要有人引導(dǎo)它的方向,確保它最終通向‘新生’的劇本,而非徹底的湮滅與混亂?!?/p>
她向前微傾:“您的智慧,您的資源,尤其是您對那個‘變數(shù)’——賈昇的影響力,對我們完成艾利歐錨定的未來至關(guān)重要。
我們無意與您或空間站為敵。事實上,我們的目標(biāo)在更宏大的層面,或許與您探索圈外的追求,存在著某種微妙的……契合點?
何不嘗試合作?共享資源,各取所需?!?/p>
黑塔聽完,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只是靜靜的打量著卡芙卡,又掃了一眼旁邊強裝鎮(zhèn)定但眼神里寫滿“這老太婆又在打什么主意”的銀狼。
辦公室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數(shù)據(jù)流在一旁的屏幕上無聲地滾動。
幾秒鐘后,黑塔輕笑出聲,打破了沉默。
“合作?”
她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聽起來很誘人,卡芙卡?!?/p>
隨后她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不過,在談?wù)撊魏慰赡艿暮献髦?,我們是不是?yīng)該先清算一下舊賬?”
黑塔抬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光屏。上面迅速羅列出密密麻麻的條目。
五花八門,不管是不是星核獵手所為,幾乎全都扣在了她們頭上。
頗有一種放著現(xiàn)成且難得的平賬機會,不狠狠宰上一筆就太過虧本的痛快感。
其中甚至還有賈昇被封賬號的估值。
每一項后面都跟著一個天文數(shù)字,最后匯總成一個足以讓銀河中大部分勢力都肉疼的總額,數(shù)字后面還跟著長長一串零。
“看在你們‘意向’得還算有創(chuàng)意的份上,零頭抹了?!?/p>
黑塔的語氣像是在菜市場買菜,“這筆小小的‘誠意金’付清,我們再談‘合作’的可能性。否則——”
她聳聳肩,投影做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天才的時間很寶貴,沒空陪欠了一屁股債的通緝犯們玩過家家。”
“你……!”
銀狼瞬間炸毛,那些賠償條目里,關(guān)于她舉報和入侵的部分被寫得尤其刺眼,金額更是讓她眼前一黑。
“這根本是敲詐!那些器械為什么損壞你心里沒點數(shù)?那可是反有機……”
“哦,對了。差點忘了你,小姑娘?!?/p>
黑塔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輕輕一拍腦門,
“看你對封禁他人的游戲賬號如此執(zhí)著,想必它們對你同樣很重要?
既然你覺得賠償金不合理,那不如……用點你心愛的東西來抵債?”
銀狼心中警鈴大作:“你想干什么?!”
黑塔沒回答,只是嘴角勾起惡劣的弧度,纖細(xì)的手指在面前的虛擬鍵盤上飛快地舞動起來,動作快得只剩殘影。
黑塔的手指優(yōu)雅地在最后一個“確認(rèn)執(zhí)行”鍵上輕輕一點。
“嘀嘀嘀嘀嘀嘀——!??!”
銀狼的終端屏幕被密密麻麻、如同雪崩般滾動的通知徹底淹沒!
【《銀河戰(zhàn)甲:格拉默之魂》官方通告:您的賬號因“存在嚴(yán)重破壞游戲公平性行為及關(guān)聯(lián)惡意舉報記錄”,已被永久封禁。所有數(shù)據(jù)凍結(jié)。】
【《星海:死斗爭鋒》官方通告:您的賬號因“多次使用未授權(quán)第三方插件及異常登錄行為”,已被永久封禁。】
【《《星際獵豹》》官方通告:您的賬號因“涉嫌利用漏洞非法獲取資源”,已被永久封禁?!?/p>
【《戰(zhàn)輪32》……】
【《幾何戰(zhàn)爭》……】
【《奧德修斯》……】
通知一條接一條,速度快到看不清具體內(nèi)容。
只能看到刺眼的【永久封禁】字樣和一個個她嘔心瀝血培養(yǎng)、氪金、刷成就的游戲ID灰暗下去。
76條!
整整76個覆蓋不同平臺、承載著她無數(shù)心血和“庫存”的賬號,在短短幾秒鐘內(nèi),被精準(zhǔn)定位,無情封殺。
銀狼的投影僵在原地,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因為極度的震驚、憤怒和難以置信而微微顫抖。
那表情,比飛船被炸千鈞一發(fā)時逃出生天時還要精彩一萬倍。
“怎么樣?”
黑塔的聲音帶著惡魔般的愉悅響起,打破了死寂。
“這個‘添頭’,夠不夠抵一點利息?不夠的話,我還可以順手把你那些‘進(jìn)貨’用的匿名跳板也清掃一下?!彼鲃萦忠面I盤。
“銀狼。”
卡芙卡的聲音適時響起,依舊柔和,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度。木已成舟,即使現(xiàn)在放棄合作意向也只是徒增沉沒成本。
她伸手輕輕按住了銀狼劇烈顫抖的肩膀,阻止了銀狼可能爆發(fā)的、毫無意義的怒吼。
卡芙卡轉(zhuǎn)向黑塔,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無奈。
“黑塔女士的手段,果然……令人印象深刻。這筆賠償金,我們認(rèn)了。
具體的數(shù)額和支付方式,我會安排人與艾絲妲站長對接。”
她微微停頓,目光再次投向賈昇離開的方向,語氣帶上了一絲誠懇的請求。
“另外,關(guān)于賈昇……那個孩子。
他的能力,他的‘概率扭曲’,已經(jīng)成為了劇本中最大的變數(shù),其引發(fā)的混沌漣漪遠(yuǎn)超我們最初的預(yù)估。
他就像一顆在命運長河中橫沖直撞的頑石,不僅自身軌跡難以預(yù)測,更會掀起波及甚廣的浪濤,讓許多既定的‘方向’變得兇險莫測。”
卡芙卡看著黑塔,眼神真誠。
“我們理解您對他的……呃,愛護(hù)與興趣,但能否請您,以一位‘母親’的身份……”
她特意加重了這個詞,帶著一絲微妙的試探:“稍微約束一下他的行動?至少,在我們劇本的關(guān)鍵節(jié)點附近,讓他……安分一些?
減少一些對既定軌跡的干擾?這不僅能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對他自身,或許也是一種保護(hù)。
畢竟,并非所有劇本的參與者,都像我們這樣……講道理?!?/p>
黑塔聽著卡芙卡的話,臉上那狹促的笑容漸漸收斂。
她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母親”這個稱呼,紫色的眼眸只是靜靜的審視著卡芙卡。
辦公室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
幾秒鐘后,黑塔輕輕哼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她沒有給出明確的承諾,但也沒有直接拒絕。她只是優(yōu)雅地?fù)]了揮手,像是在驅(qū)趕兩只煩人的飛蟲。
“賠償金,盡快。至于那個麻煩的小鬼……”
黑塔的投影開始變得模糊,聲音也帶著一絲即將斷線的縹緲。
“我會‘看著辦’的?,F(xiàn)在,帶著你家這只快哭出來的小游戲宅,從我的主控室消失?!?/p>
話音落下,黑塔的投影徹底消失,主控室恢復(fù)了它慣有的、帶著精密儀器低鳴的寧靜。
卡芙卡看著黑塔消失的地方,又低頭看了看身邊依舊沉浸在76個賬號瞬間灰飛煙滅的巨大打擊中、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出竅的銀狼投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走吧,銀狼?!?/p>
卡芙卡的聲音帶著一絲安撫,
“賬號……總會有的。”
……雖然她知道這安慰有多蒼白。
————
卡芙卡的投影帶著靈魂仿佛被抽空、只剩下滿腔悲憤的銀狼消失在黑塔主控室中。
據(jù)點那昏暗的、堆滿各種高科技設(shè)備和不明線纜的艙室里,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銀狼猛的從她那臺豪華定制版沉浸式游戲艙里彈坐起來。
她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手指顫抖地劃拉著個人終端上那一片象征著賬號死亡的灰色圖標(biāo)和猩紅的“永久封禁”通知。
76個!
她積攢多年的心血、絕版皮膚、稀有道具、肝出來的成就……全沒了!
被那個可惡的老太婆像捏死螞蟻一樣隨手碾碎了!
“沒了……全沒了……一個都沒剩下……我的賬號……”
銀狼的聲音帶著哭腔,是那種心愛玩具被當(dāng)著面砸碎的、難以置信的絕望和憤怒混合的嘶啞。
她猛的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據(jù)點,最終定格在那個一直抱著支離劍、靠在陰影里全程沉默旁聽的刃身上。
“阿刃!你看到了!你聽到了!那個紫毛老太婆她……”銀狼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控訴。
然而,刃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冷哼或者“無聊”來回應(yīng)。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
隨后他將懷中那柄布滿裂痕的支離劍拔了出來。
劍身出鞘,發(fā)出一聲低沉悠長的嗡鳴,帶著冰冷的殺意和……一種奇異又莫名其妙的莊重感。
在銀狼和卡芙卡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刃動了。
他沒有沖向想象中的敵人,也沒有砍向任何設(shè)備泄憤。
他走到據(jù)點角落一個堆放廢棄電子元件和金屬邊角料的箱子旁,動作精準(zhǔn)而穩(wěn)定的挑選著。
他挑出了一些報廢的、布滿電路紋路的合金板,一些斷裂的、形狀還算規(guī)整的支架,甚至還有幾塊因為高溫灼燒而變形的深色復(fù)合材料。
然后,他就在艙室中央那片相對空曠的地面上,單膝跪了下來。將劍尖輕輕點在了第一塊挑選出來的、相對平整的合金板上。
“嗤——滋啦——!”
金屬被極致鋒銳之物緩慢切割、雕琢?xí)r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細(xì)微聲響出現(xiàn)。
火星伴隨著金屬粉末,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微小的螢火蟲般濺起。
一個輪廓迅速成型——那是一個極其簡樸、甚至帶著點粗糙美感的……長方形碑體。
頂部還被刃用劍尖削出了一個略帶弧度的尖頂。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流暢。廢棄的合金板、各類支架在他手中如同柔軟的泥胚,被支離劍賦予新的、帶著冰冷死亡氣息的形態(tài)。
每一塊“墓碑”的樣式都略有不同,有的方正規(guī)整,有的帶著裂痕般的紋路,有的甚至被他用劍尖在側(cè)面刻上了極其微小的裝飾紋。
銀狼呆呆地看著,憤怒和悲傷暫時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卡芙卡則微微蹙起了秀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刃的動作。
很快,76塊形態(tài)各異、但都散發(fā)著“刃式”冷硬風(fēng)格的微型“墓碑”,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了艙室中央的地面上。
每一塊墓碑的高度都只有巴掌大小,卻散發(fā)著一種沉重感。
做完這一切,刃站起身。他沒有看銀狼,只是走到她的游戲艙旁他伸出手,將銀狼的個人終端拿在了手中。
銀狼:“喂!你干什么?!”
“紀(jì)念,留點念想?!?/p>
刃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
他調(diào)出了銀狼那76個被封禁賬號的詳細(xì)列表。
目光掃過一個個灰暗的ID,然后,他再次單膝跪在了那排微型墓碑前。
他拿起第一塊墓碑,支離劍的劍尖再次落下。
這一次,不再是雕刻形狀,而是刻字。
第一塊墓碑正面刻著:【銀河第一菜狗】反面:ID輸光,恥辱永存,
第二塊:【狼崽糖糖】反面:社死未遂反遭封殺。
第三塊:……
第四塊:……
刃就這樣,一塊一塊,極其認(rèn)真、極其緩慢的為銀狼的76個游戲賬號,親手雕刻著墓碑和墓志銘。
他甚至連那些賬號后面跟著的、無關(guān)緊要的隨機數(shù)字UID都一并刻了上去,力求“墓碑”信息的完整。
“啊啊啊啊啊啊——————?。?!”
銀狼看著那片屬于自己的賬號墓園。
這是比物理毀滅更殘忍的精神鞭撻!
卡芙卡看著眼前這荒誕又慘烈的一幕,再看看懷里氣得翻白眼、幾乎要背過氣去的銀狼,以及那個還在專心致志刻墓碑、像是在完成一件偉大藝術(shù)品的刃。
她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美麗臉龐上,也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對著終于刻完最后一塊墓碑,反面刻著:審美清奇,死得其所,正緩緩將支離劍歸鞘的刃。
“阿刃……你這是在做什么?”
刃站起身,猩紅的眼眸掃過地上那整齊肅殺的76塊墓碑方陣,又看了看差點氣暈過去的銀狼,最后目光落在卡芙卡身上。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完成使命般的平靜,說出了一句讓卡芙卡都差點繃不住的話:
“安慰她?!?刃頓了頓,補充道,“人死了,總要立碑。號……也一樣?!?/p>
卡芙卡:“……”
她看著地上那堆刻著“嘴炮菜鳥”、“舉報反噬”、“社死未遂”的墓碑,又看了看懷里被“安慰”到差點氣暈過去的銀狼。
再想想那筆天價賠償金,以及黑塔最后那句模棱兩可的“看著辦”……她緩緩抬手,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星核獵手的劇本之路,因為這個叫賈昇的小鬼和他背后那個睚眥必報的“監(jiān)護(hù)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坎坷和抽象。
而據(jù)點角落里,刃抱著他的支離劍,看著自己的“杰作”,猩紅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滿意的微光?
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的儀式。
他完全沒意識到,他這波“安慰”,給銀狼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可能比黑塔的索賠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