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集裝箱堆疊區深處,丹樞在幾名蒔者的簇擁下快步穿行。
一名完成轉化的正式藥王秘傳成員壓低聲音,語氣帶著邀功的急切。
“魁首,此地罕有人至,屬下已備下三條撤離密徑,更有數套完美偽裝。云騎軍縱有通天之能,短時內也絕無可能……”
話音未落,一道裹挾著毀滅性力量的身影如同隕石般從天而降。
沉重的靴底狠狠印在那名蒔者的后心。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可聞。
那名藥王秘傳成員連慘叫都未能發出,整個身體便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飛出去,狠狠撞在集裝箱上,癱軟在地。
豐饒之力立刻開始修復他斷裂的脊柱,但劇烈的痛苦讓他只能抽搐呻吟。
“敵襲!魁首小心!”
剩余藥王秘傳頓時大驚失色,瞬間拔出武器,寒光閃爍,形成一個防御圈,將丹樞護在身后。
“我等斷后!魁首速退!”
丹樞卻抬手,制止了部下的沖動。
她雖目不能視,卻精準的“望”向襲擊者落地的方向,以及他身后趕來的同伴。
她聲音低沉而平靜:“不必驚慌。是朋友來了。你們暫且退下。”
賈昇穩穩落地,臉上掛著一種近乎獰笑的興奮。
他看都沒看那個正在地上掙扎恢復的藥王秘傳成員,動作利落地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引人注目的深紫色天鵝絨斗篷和尖頂帽,隨手就塞給了緊跟而來的三月七。
“幫我拿一下,我可不想等會沾上血。”
接著,他利落地將襯衫袖子向上挽了幾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指節捏得咔咔作響。
眼神如同盯上獵物的猛獸,掃視著剩余的藥王秘傳,顯然準備隨時大干一場。
“你們被我包圍了,速速投降。”
“等等。”
星上前一步,擋在了賈昇和丹樞之間。
她的目光穿透蒔者組成的屏障,死死鎖定丹樞那張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丹樞。”
星的聲音壓抑著憤怒,“你為什么要騙我?”
丹樞微微側耳,似是在捕捉星聲音里的每一個細微波動。
她敏銳地感知到星的氣息并未如預期般變得悠長奇異。
丹樞眉頭微蹙,帶著一絲困惑:“……你……你真的服下了在下予你的丹藥嗎?”
“呸!”三月七抱著賈昇的斗篷和帽子,氣得臉通紅,粉色的頭發幾乎要炸起來。
“你還好意思問!?你那是什么破丹藥?要不是星的體質特殊,吃了你那玩意,現在要么被當成怪物抓起來,要么就被云騎軍當成危險分子給砍了!你安的什么心!?”
面對三月七的怒斥,丹樞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憫的輕笑。
她向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這片緊張的空間。
“事情……并非你們所‘看’到的那樣簡單。”
她空洞的雙眼“注視”著星的方向:“神策府的獵犬們,是如何向你們描繪這場仙舟內亂的?
是否又是那套陳詞濫調——代表正統與神威的帝弓司命,于浩瀚星海追獵邪神‘壽瘟禍祖’,而我等藥王秘傳,便是那禍祖爪牙,邪魔外道?”
丹樞的語氣帶著強烈的諷刺,她微微搖頭:“星,你并不了解慈懷藥王的真意,更不了解那妖弓禍祖的瘋狂。但……你了解在下。”
她的話語帶上了一絲懇切與期待,“我的朋友,在你眼中,我丹樞……當真是那般喪心病狂、不擇手段之人嗎?”
丹樞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一道身影已如離弦之箭般暴射而出。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顫的巨響。
賈昇的拳頭沒有半分猶豫,裹挾著純粹的破壞力,狠狠砸在了丹樞那張寫滿悲憫的臉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丹樞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堆疊的金屬集裝箱上。
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集裝箱壁肉眼可見地凹陷下去一大塊。
“廢話真多!”賈昇甩了甩手腕,看著從集裝箱凹陷處滑落、劇烈咳嗽的丹樞,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
“我們對你們仙舟人誰對誰錯的內斗沒興趣,也不是來給你當什么仲裁官的,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伸手指了指星,帶著護短的兇狠:“你那破丹藥差點害得我們小隊減員,就沖這一點,我拆了你都是輕的。”
說完,他回頭沖丹恒和三月七揚了揚下巴,“愣著干嘛?一人踹幾腳,出氣啊。”
三月七正準備小跑幾步接一個大跳時飛踹丹樞時,
就連一向沉穩的丹恒,眼神也微微一動。
雖然他覺得在對方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情況下再補幾腳不太地道,但想到星此前在神策府的兇險狀態……他覺得并非完全不可行。
丹恒腳步微動,也準備加入這場“正義的圍毆”。
這時,一聲刺耳的引擎轟鳴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一道流線型的星槎如同失控的流星,帶著狂暴的氣流,以極其刁鉆的角度從眾人頭頂的縫隙間一個驚險至極的甩尾漂移,狠狠撞入藥王秘傳成員聚集的區域。
“啊啊——!”
“躲開!!”
驚呼和慘叫聲中,幾個躲閃不及的蒔者被巨大的沖擊力直接撞飛,頓時哀嚎一片。
星槎一個漂亮的甩停,艙門“唰”地彈開。
艙門滑開,一道高挑矯健的身影利落地躍下。
女子有著標志性的狐人尖耳和蓬松尾巴,一身勁裝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她隨意地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抱怨道:“嘖,從曜青到黑塔空間站,再到羅浮,一路閑得我骨頭縫都快生銹了。”
她的目光落在掙扎起身的丹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凌厲的弧度。
“天……天擊將軍?!”有藥王秘傳的成員認出了來者,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調破音。
“她、她怎么會親自來羅浮!?”
飛霄——曜青仙舟威名赫赫的天擊將軍根本沒理會那些小嘍啰的驚駭。
她目光轉向賈昇幾人,嘴角勾起一個爽朗又不失威儀的笑容。
“星穹列車的諸位,辛苦了。這攤子事……我強行跟景元討來的差事,這就由我接手了,沒問題吧?”
賈昇見正主來了,無所謂地聳聳肩,將挽起的袖子放下。
“仙舟人處理仙舟事,合情合理。將軍請自便。”
飛霄滿意地點點頭,隨即收斂笑容,身形如電,在藥王秘傳成員反應過來之前,已然如同虎入羊群。
拳腳裹挾著破空之聲,精準而狠辣地落在那些試圖反抗或聽聞她名號后,肝膽俱裂慌不擇路逃跑的藥王秘傳成員們身上。
每一次出手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悶響和慘叫聲,瞬間將殘余戰力瓦解。
動作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轉眼間,還能站立的藥王秘傳成員已寥寥無幾,皆被重手法制服,癱倒在地呻吟。
飛霄這才好整以暇地站定,自上而下看著傷勢此刻已經愈合大半的丹樞,她收斂了笑容,一股威嚴的氣勢自然散發。
“丹樞,前丹鼎司丹士長,現藥王秘傳魁首。爾身犯不赦十惡之禁律,非法持有、使用持明髓,勾結外敵,意圖顛覆仙舟聯盟……罪證確鑿!”
她居高臨下,目光如炬:“你,可認罪?”
丹樞劇烈地咳嗽著,抹去嘴角的血跡。
她無光的眼中燃燒的并非恐懼,而是被戳破隱秘后的憤怒與更深沉的偏執。
丹樞猛的抬頭,“看”向飛宵的方向,聲音嘶啞卻帶著尖銳的控訴。
“你懂什么?!高高在上的將軍,你懂什么是永恒的折磨嗎?!”
她指向自己的盲眼,“‘天缺’!你們稱之為‘天缺’!許多在短生種處可以借由機巧或手術輕易彌補的缺陷,對我們長生種,卻是回天乏術的詛咒!
我曾不信邪,耗盡心血為自己裝上過最精密的義眼!呵……可結果呢?不過旬日,被摘除的盲眼竟又從那空洞中重新長出,過程痛不欲生!
而那短短片刻的重見光明……反而成了烙在我靈魂深處、永遠灼痛我的記憶!
對于長生種來說,‘天缺’即是永恒的苦刑,避無可避!
諷刺啊……那些被你們斥為‘孽物’的豐饒民,反而不受此折磨!至于這‘天缺’,哼,依我看,不過是慈懷藥師,為我們這些‘背叛者’降下的永恒詛咒!”
她的情緒愈發激動,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
“還有……第三次豐饒民戰爭,我最好的朋友……她沒死在豐饒孽物的爪牙之下,卻……卻在帝弓司命的滅絕神矢之下,灰飛煙滅,尸骨無存!為什么?!告訴我憑什么?!”
飛霄靜靜地聽著丹樞的咆哮,那雙銳利的閃過一絲復雜的痛楚。
“憑什么?”
賈昇在一旁聽得直撇嘴,忍不住插嘴。
“行,那我問你個簡單的問題。一個瘋子綁了五個人在電車軌道上,電車馬上要碾死他們。
你手邊有個拉桿,拉一下電車就會改道,但另一條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你怎么選?
當然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同樣的,巡獵星神嵐一樣可以什么都不做。可祂沒有,祂順應呼喚救下了大多數,所以你恨上了祂?”
他看著丹樞因憤怒和辯駁而扭曲的臉。
“口口聲聲喊著‘天缺’的痛苦、喊著朋友的枉死,可你組建的新藥王秘傳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追求能主宰他人命運的力量嗎?說白了就是追求強權。”
賈昇的話像淬了毒似的刀,直刺丹樞內心最虛偽的角落。
“你這種人,骨子里只有自己,永遠只看得見強者施加給你的痛苦。
對那些被你當成藥引的持明、被你蠱惑墮入魔陰的同胞、還有那些因你叛亂計劃而可能死去的弱者……你有過一絲一毫的共情嗎?”
丹樞內心劇烈震動,她所有的行動邏輯都建立在“自己是被害者”的基礎上……復仇和尋求力量是理所當然的。
她被問住了,一時竟無法反駁,只有被戳穿的惱羞和更深層的怨恨在翻騰。
飛霄看著激動得渾身發抖的丹樞,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但更多的是失望。她嘆了口氣。
“丹樞,你既曾為丹鼎司高層,帝弓光矢出箭的原則,你當真不知嗎?”
飛霄沒等丹樞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沉重。
“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唯有在局勢徹底崩壞、萬民沉淪無可挽回之際,帝弓的光矢才會落下,以最徹底的方式斬斷災禍的根源。
……第三次豐饒民戰爭……不,是所有的戰爭,都改變、摧毀了太多東西。”
飛霄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丹樞,看向了遙遠的過去。
“我的家鄉,連同我的同袍……她們也都在一場戰役中,被帝弓的光矢……抹去了。連一絲塵埃都未曾留下。”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聚焦在丹樞身上,那份沉重化為銳利的審視。
“這確實是我們共同的傷痛。但這傷痛,絕不是你從戰爭的受害者,墮落為加害者,將更多無辜者拖入深淵的理由,更不是你勾結孽物、戕害同胞的借口。”
飛霄看著丹樞臉上交織的憤怒、痛苦與偏執,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些被她打倒、形態因“進化”而變得扭曲怪異的藥王秘傳成員,眼中最后一絲復雜情緒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決斷。
她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質問。
“在仙舟,天缺者或許步履維艱,受人冷眼。但在仙舟之外,在那些豐饒孽物肆虐的星球。
那些生下來就帶著殘疾的孩子,他們連活到成年的機會都沒有!
仙舟給了你安身立命之所,給了你成長的環境,哪怕身負天缺,也未曾剝奪你生存與追求技藝的權利。
你便是如此‘回報’仙舟的養育之恩?用背叛、用同胞的血肉、用持明髓、用邪毒來‘回報’仙舟?!”
飛霄上前一步,強大的氣勢壓迫著丹樞。
“念在你我皆曾被戰爭創傷,也念在你曾為仙舟丹士,也曾救死扶傷……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飛霄聲音清晰,擲地有聲。
“一,以仙舟聯盟羅浮仙舟丹鼎司前丹士長、仙舟子民‘丹樞’的身份,押赴十王司受審。
“二……”
飛霄的目光掃過那些扭曲的蒔者,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拿出你藥王秘傳魁首的姿態,用你得到的力量,作為意圖顛覆仙舟的豐饒孽物——在此伏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