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劉建軍的聲音。
那個聲音李賢白天才聽到過,絕對不會忘記!
“偷糞賊?”李賢腦海里剛升起這個念頭,就聽到外面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似乎來的人很多。
略微思考了一會兒,李賢對張氏說道:“照顧好光順他們,我出去一下。”
“殿下……”身后傳來張氏焦急的喚聲。
李賢沒搭理,走出房門,一路沖到院子里。
隔著低矮的圍墻,李賢已經能看到外面的火光了,那是十幾個火把,搖曳的火光映照著劉家莊莊戶人的臉,沖在最前面的人就是劉建軍。
而另一邊,則是四個看起來就兇神惡煞的惡霸臉。
李賢剛想沖出去,可腦海里又冒出妻兒驚恐的模樣,于是腳步硬生生止住了。
也就是這么一會兒耽誤的功夫,李賢便見到劉建軍嘴里大喊著“打死偷糞賊”,然后朝著那四個惡霸沖了過去,火光搖曳間,李賢看到了劉建軍手里的“武器”,那是一根扁擔。
院子外很快就亂做一團,劉建軍沖出去后,他身后的莊戶人也沖了上去,二十幾個手持扁擔、木棍的莊戶人,很快就把那四個惡霸揍得哭天喊地。
李賢還注意到,沖上去揍那些惡霸的只是少數,更多手握柴刀、鐮刀這些利器的莊戶人則是在旁邊掠陣,看起來這些莊戶人雖然看著彪悍,但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
這下,李賢沒猶豫了,走上前,推開了院子門。
李賢的突然出現讓局面出現短暫的僵持,但很快,莊戶人就將那四個惡霸團團圍住,嘴里喊著一些李賢聽不懂的方言俚語,什么“悖時砍腦殼的”、“龜兒”、“麻花兒”……
那四個惡霸被一群莊戶人堵著,很明顯慌了神,目光四處游曳,最終落在了李賢身上,然后就像是發現了救命稻草似的,其中一個大喊:“你們這群刁民!知道我們是干什么的嗎?!”
話沒說完,那惡霸就“哎呦”了一聲。
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誰抽冷子給了那惡霸一扁擔。
惡霸再不敢廢話,指著李賢,扯著嗓子大喊:“咱們是在懲治反賊!反賊知道嗎!造反的人!你們這是包庇!是重罪!是要被砍頭的!”
惡霸的呼聲起到了作用。
大唐聲威如日中天,哪怕是在巴州這種窮困之地,朝廷的名聲也依舊好用,有的莊戶人臉上露出遲疑之色,還有的人目光躲閃,把扁擔往身后藏。
李賢臉上也出現了失望之色。
沒用的,果然做什么都是沒用的……
一個反賊的名號,就能將自己打入無邊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可就在這時,那惡霸又“哎喲”了一聲。
火把光亮中,劉建軍站了出來,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手中的扁擔剛剛放下。
顯然,剛才這一扁擔是他打的。
少年人稚嫩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惡煞氣,讓李賢沒來由的想到了窮山惡水出刁民這樣的詞。
“你個龜兒子偷糞賊鬼話哈多!格老子的,管你啥子反賊不反賊的,你偷莊子里的糞,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也是我們占理!鄉親們,莫怕!”
說完,似乎是擔心那幾個惡霸聽不懂,換上了官話:“知道大唐律令第三百四十二條嗎?偷糞賊,偷了多少糞!就吃多少進去!吃不完,頭頂上打個眼兒接著灌!”
說這話的時候劉建軍指著旁邊幾個糞桶,那東西顯然是惡霸們挑來的。
“你們四個人,挑了兩擔糞,剛好一人一桶,是現在灌,還是明兒把你們送官了灌!”
李賢在邊上忍俊不禁。
大唐律令有專門對偷糞賊定刑么?
另外……灌糞……會不會有點太惡趣味了?
但不管怎么說,劉建軍這話起到了該有的作用,那幾個惡霸對著還沒潑完的糞水看了一眼,眼神里滿是驚恐。
而這會兒,劉建軍則是又換回了俚語腔調,對著莊戶人們喊道:“木頭人是啥子人,完們是最清楚滴!當初他來滴時候,那是縣尊專門陪到起滴!他要是反賊,那縣尊啷個能不曉得嘛?”
這番話李賢雖然只聽了個半懂,但他看到那些莊戶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善意了許多,就知道劉建軍是在幫自己說話。
當即,心里對劉建軍也生出了幾分感激。
只是……木頭人是誰?
是我嗎?
劉建軍的話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莊戶人再不顧忌,有的人負責控制住惡霸,有的人拿來了麻繩往惡霸們身上套,還有的人則是拿著火把在幾個惡霸臉前幾寸的位置揮舞,嚇唬他們。
李賢甚至聞到了發須燒焦的臭味兒,摻雜在糞水的惡臭味里,味道格外難以形容。
而這會兒,劉建軍也朝著自己走了過來,臉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喲,胡須新造型挺好看的,要是扎個麻花辮說不定更好,怎么樣,說幫你搞定這事兒就幫你搞定!”
李賢下意識揉了揉下巴上的胡須,笑了笑。
他想說這幾個惡霸只是丘神勣隨手派出來的狗腿子,哪怕這幾個人被制服了,丘神勣也會派新的人過來。
但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說這事兒。
劉建軍一腔熱血,也沒必要打擊他的熱情。
這才是……心理成熟的表現,李賢想到了劉建軍白天說的那個新詞兒。
“我方才聽到你說木頭人?是說的我嗎?”
“嘿嘿,你來了劉家莊就沒出來走動過,平常買東西又都是你妻兒出來,莊戶人就給你起了這么個外號,你別介意,沒有惡意的。”
劉建軍這話讓李賢又生出了幾分自責。
自己被貶的這段時間心灰意冷,若不是妻兒照料,恐怕早就已經死去了。
真不像個男人。
“話說你叫啥名兒,我總不能還管你叫木頭人吧?”劉建軍的話讓李賢回過神來。
李賢抿了抿嘴:“李賢,字明允……”
話沒說完,就被劉建軍打斷:“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咱這窮鄉僻壤的沒幾個人有表字,那以后我就管你叫賢子。”
沒等李賢對自己新名字發表看法,劉建軍就做主道:“賢子,明兒記得早起,咱們一起把這幾個惡霸送官。”
李賢愕然,剛想說話,劉建軍又湊了過來,神秘兮兮:“是不是覺得就這么送官了不解氣?別擔心,看這個!”
劉建軍揚了揚他手里的扁擔。
李賢看到扁擔上反射出來了點點火光。
劉建軍壓低了聲音:“上面專門釘了釘子,生銹的,還抹了糞水,破傷風加傷口感染,這幾個惡霸活不了幾天。”
李賢沒聽懂劉建軍嘴里的破傷風和什么感染,但他聽懂了那幾個惡霸要死了,心里一顫:“你不怕殺人?”
“怕,但只要沒死在我面前,就不怕。”
劉建軍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