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這位,便是李賢的阿爺,大唐王朝的第三任皇帝,高宗皇帝李治。
而他的身邊站著的,這位風姿綽約的婦人,便是大唐國母,武氏,也是李賢的生母。
李賢心緒復雜的看著高宗皇帝。
在李賢的印象中,自己這位父皇,是李唐王朝最為英明的皇帝,在位期間先后滅西突厥、百濟、高句麗,使大唐版圖空前盛大。
但自從他的身體衰弱下來,李唐王朝似乎也就隨著他一起衰弱了下來。
咸亨元年以后,安西四鎮(zhèn)、吐谷渾等地區(qū)相繼被吐蕃攻占,大唐在西域的版圖衰退,同時又兵敗于新羅,丟失朝鮮半島,之后更是有東突厥叛唐獨立,建立東突厥汗國,連年侵犯大唐邊境。
若是父皇的身體能好起來……
李賢心亂如麻。
但此刻,李賢卻聽到了一句:“明允與朕生疏了,竟是連父皇都不愿喚一句了。”
聲音一如往常的慈愛,李賢瞬間就淚如雨崩,匍匐在地,高呼:“父皇!兒臣不肖!”
低著頭,李賢看不見高宗是什么表情,同樣也沒聽到任何聲音,只是覺得心中的悲慟無法釋放,只能一味的慟哭。
許久,李賢才聽到一聲熟悉的喚聲:“起來吧,坐到朕身邊來,與朕說說你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
李賢心里悲慟,無所適從,只是依言低頭走到高宗身前,坐下,隨后又對著高宗身旁的武氏恭謹拱手:“民李賢,見過圣后!”
“陛下都開口了,便也喚我一聲母后吧。”武氏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中帶著些許的疏遠。
李賢身子一顫,下意識回道:“兒臣見過母后!”
隨后,李賢便端端正正的坐在高宗面前,將這段時間在巴州的所見所聞一一匯報,說了那些惡霸的欺凌,也說了劉家莊的民風淳樸,同樣也說了劉建軍給自己的那只冬瓜。
但他牢記了劉建軍的話,并未說那些惡霸是丘神勣派來的,對于劉建軍的事兒,也只是一句帶過。
“隨后,兒臣便運輸祥瑞至京……”
說到這兒,李賢猛的跪在地上,哀呼:“父皇!祥瑞……祥瑞沒了!
“兒臣車馬行至漢中,忽遇賊人劫道,將整個褒城驛燒毀,更是將祥瑞劈成爛泥,但那些賊人卻并未傷兒臣,只是將兒臣擊昏之后,便一走了之!”
接著,李賢便見到高宗皇帝臉上一陣泛紅,連連咳嗽不止,怒聲道:“咳……咳!祥瑞……祥瑞!你可知那賊人是從何而來?!”
一旁的武氏連連輕拍高宗皇帝的后背,柔聲安慰:“陛下,切莫動氣……”
李賢下意識就想說那些人是行伍之人,但瞬間,就想到了劉建軍的叮囑,急忙改口:“兒臣不知,但那群賊人卻將整個驛站的驛卒和運輸祥瑞的衙役斬殺,若非他們不愿對兒臣動手,兒臣早已和那些驛卒一般,淪為刀下亡魂!”
接著,李賢就看到高宗皇帝的臉色變得鐵青,他抓著玉如意的指節(jié)都泛起白色,像是在忍耐著極大的怒火。
“祥瑞也沒了?”
“沒了……但兒臣還有這個!”
李賢急忙將手探向腰間,摸出了劉建軍交給自己的那只荷包,打開。
那一束飽滿的稻穗,就像是黃金鑄就的似的,熠熠生輝。
“此物……乃是和那冬瓜一樣生于劉家莊的,兒臣懇請巴州刺史上疏奏稟冬瓜一事后才發(fā)現(xiàn),而那時長安的天使已經(jīng)到了劉家莊,兒臣心想為此物再上疏請奏一遍已經(jīng)來不及,便索性將此物隨身攜帶了過來。
“還望……父皇恕罪!”
此時的高宗皇帝沒有聽李賢在說什么,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李賢荷包里的那束稻穗,語氣變得激動,嘴唇甚至都在哆嗦,說道:“快!快!快把此物拿過來!”
李賢抿了抿嘴,低眉間,看到自己的母后臉色變得漆黑。
但他不敢多想,急忙低著頭,將荷包放在了高宗皇帝面前的石桌上。
高宗皇帝則是哆嗦著手,將荷包兩邊的布輕輕推開,動作輕柔的像是在撫摸少女稚嫩的身體。
他似乎在數(shù)那束稻穗上的稻谷。
許久,李賢便見到高宗皇帝的臉上出現(xiàn)淚水,聲音帶著喜悅和顫抖:“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吶!這是祥瑞!是我大唐順應天意的祥瑞!”
這句話一出,這束稻穗就不再只是稻穗,而是祥瑞,整個大唐的祥瑞。
圣人一言,可改天換命。
李賢倒頭就拜:“恭喜父皇!恭喜父皇!”
低頭間,他看到母后腳掌在地面來回的跺動。
這時,高宗的聲音也在李賢耳畔響起:“昔者后稷播百谷而開周祚,漢武得三穗以兆豐年,今此靈瑞生于巴山沮澤,豈非天心憫朕憂勞,特降休征以昭圣化耶?
“著令,今月至中,以祥瑞而昭天下!
“一曰重農(nóng)桑則風雨順,減賦輕徭,使民力得舒;二曰興水利則地脈通,開渠筑堰,令旱澇無虞;三曰勸耕墾則倉廩實,廢田盡辟,絕蒿萊蔓野之悲!”
李賢倒頭再拜,嘴里高呼:“父皇仁德!”
此刻,他忽然就有些理解劉建軍為什么不愿面圣了,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自己就已經(jīng)一拜再拜,若是換了劉建軍那憊惰的性子,肯定會圣前失儀。
此時,已經(jīng)有小黃門手捧玉匣小跑了過來,高宗皇帝將那一束稻穗珍而重之的放在玉匣之中,這才開口:“我兒為朕尋來這等祥瑞,可是需要什么賞賜?”
李賢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劉建軍的叮囑,當即,不敢大意,再一次倒頭拜下后,悲呼:“在今日之前,兒臣無所求!
“但今日得見圣顏之后,兒臣唯愿圣體安康,延壽萬載!”
這話,李賢有一半是真心的。
他看著高宗皇帝那虛弱的面容,心里的悲傷就忍不住浮現(xiàn)上來。
高宗皇帝沉默了許久,李賢伏在地上,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李賢注意到,自己母后那雙藏在桌子下的腳,卻已經(jīng)來來回回跺了許多下。
良久,高宗皇帝嘆道:“明允,昔日謀逆一案,你當真無話可說?”
高宗皇帝這話一出,李賢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同時,他注意到,自己母后的腳也在這一刻僵在了原地。
李賢不愿去想,但卻也不得不想到了劉建軍所說的話。
難不成……真是母后要殺自己?
心里的悲憤立馬像是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李賢跪地悲呼:“兒臣!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