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好不容易二次入睡的時音又墜進(jìn)了夢里。

眩暈的白霧。

冰冷刺骨的溫度。

本應(yīng)該在檢察院接受調(diào)查的時天宏重回了時氏，再次坐上了最高決策董事長的交椅。瘸了腿在拘留所狼狽不堪的時青禾站了起來，與穿著華貴的宋斯年十指相扣。程蘭則在一旁清點(diǎn)著萬貫家產(chǎn)——

談笑間。

幾人扭過頭。

幾雙眼睛齊刷刷盯住了她。

他們笑容詭異，笑聲猶如毒蛇般纏繞在時音身上，令她無法呼吸。

“這些不過是你做的美夢。”

“臨死前的美夢。”

“憑一己之力就想弄垮我們所有人，真是癡心妄想。”

“時音，你再怎么掙扎，也無濟(jì)于事。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你是個災(zāi)星，一個誰見了都反感的衰神。”

時音試圖反抗。

四肢卻像被什么捆住一樣，尤其是雙腿，壓根動彈不了。她低頭，自己竟然坐在輪椅上，兩條腿已經(jīng)廢了。

她拼了命地求生。

用盡全力自救。

忍著一次又一次的精神疼痛往上爬，將欺負(fù)過她的人踩在腳下，讓那些看過她笑話的人不敢再在她面前指手畫腳。

她為自己爭尊嚴(yán)、謀前程。

一切竟然是虛假的？

都不存在？

真的像時青禾嘲笑她那樣，她努力的所有東西都是殘廢之后的她做的美夢？

時家沒破產(chǎn)，程蘭沒變成植物人，時天宏沒被李秘書實名舉報進(jìn)檢察院，時青禾也沒聲名狼藉被拘留？

“時音，你就是個小丑。”

“從前我為了個賭約追求你，圍在你身邊討好你的幾百個夜晚，回憶起來我都覺得惡心。像你這種沒存在感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費(fèi)空氣。”

“當(dāng)初怎么就沒把時音送人呢？”

“為什么要生下她？”

“同在一個屋檐下，吃的穿的用的都一樣，青禾那么出色，人人稱贊，是咱兩口子的面子。時音卻怯懦孤僻，萬人嫌棄，帶她出門我頭都抬不起來。”

“死了算了。”

“死了就不會這么討人厭了。”

“死了也沒痛苦了。”

“……”

每一個死字都加重了空氣里的重量，壓得時音爬不起來。無法動彈的身體好像有幾萬只尸蟲在啃食她的骨血，非常疼，卻不知道疼在哪里。

她試圖往前爬。

胳膊卻怎么都抬不起來。

想要咬舌獲取身體上的痛感，每個器官好像都被釘住了，最后一點(diǎn)求生的希望也被抹滅。眼看著那些人張著血盆大口猛撲上前，要將她往無盡地獄里拖拽。

救命二字剛到嘴邊。

砰地一聲巨響。

四周瞬間被夷為平地，那些來索命的惡鬼不見了蹤影。時音緩緩抬起頭，朝白霧的盡頭看去，見到了平安夜的畫面，一個坐在街頭的小女生正在賣手雷。

沒人買她的手雷。

天太冷了。

她想起了去世的祖母，便點(diǎn)燃了一顆手雷，帶著全城人一起去見了祖母。她的腳邊還有只烏龜，醫(yī)生在給烏龜做檢查，說它耳朵里有個小蟲子，小蟲子說它在給小王八講故事。

“韓湛！你才是王八！”

“韓湛！你全家都是王八！”

“韓湛，王八在咬我。”

“韓湛——”

時音猛地睜開眼。

她定定地望著禪房頂端的黑色天花板，下意識摁住自己的手臂。隔著衣袖觸碰到還未痊愈的傷口，清晰感受到疼痛，時音松了口氣。

還好。

能感覺到痛。

說明沒有到要吃特效藥才能救命的程度。

“老婆？”

身旁的人醒了，起身的小幅度動作隨著他低啞磁性的嗓音傳來，緊接著，時音眼睛里倒映進(jìn)韓湛將醒未醒的臉。

身體醒了。

意識還沒醒。

以至于人有點(diǎn)迷糊，那雙桃花眼皺皺的，不似平日里那般不正經(jīng)，倒是有幾分稚氣的可愛。沒等時音開口，韓湛的胳膊就橫了過來，握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后背一下又一下有節(jié)奏地輕拍著：“做噩夢了老婆？不怕，不怕——”

他懷抱寬厚溫?zé)帷?/p>

身上的味道聞著也很舒服。

時音靜躺著，任由他下巴觸在她發(fā)頂，手拍著她后背，不多時又聽見他囈語般開口：“夢到什么了老婆？”

“鬼追我。”

“把我這個好湛夢進(jìn)去了沒？我為你沖鋒陷陣，看哪個鬼敢抓你——”

“夢到了賣手雷的小女孩。”

“嗯？”

“還有你這個王八。”

韓湛：“……”

他好像有點(diǎn)醒了。

怔了半拍后低頭看懷中的人。

借著外頭朦朧的月色，互相看了數(shù)眼。韓湛輕咳了聲，率先錯開視線，轉(zhuǎn)移話題：“那個故事是陸承說給我聽的，我也是被坑了。明天回京城，老婆，我替你打他一頓出氣。我老婆怎么會是王八，我老婆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花骨朵。”

“睡覺了。”

“好的老婆。”

“不許再說話了。”

“我閉嘴了老婆。”

深夜的禪房又一次靜了下來。

時音不容易入睡，她無聲地側(cè)躺著，聽著韓湛穩(wěn)健的心跳，察覺著他逐漸平穩(wěn)綿長的呼吸。知道他睡了，她才慢慢在他懷里抬頭，望向上方這張入睡后俊美又乖巧的臉。

其實，是她把他吵醒了。

論對錯的話。

該道歉的人是她。

不過，在韓湛面前，時音似乎從來都不需要低頭。他總會先她一步認(rèn)下錯誤，用著溫柔軟語來哄她，一次又一次，非常有耐心。

時音探出胳膊。

緩緩地伸手。

蔥白的指尖小心翼翼落到他濃黑如墨的劍眉上，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張很會逗人開心的嘴。

指腹觸著他的下唇。

觸感微涼。

時音定定地注視他數(shù)秒鐘，支起一點(diǎn)點(diǎn)身子，仰頭往上夠了幾分，輕輕地在他唇上蓋印章似的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