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廳靜謐無聲。
就連阿修都收起了尾巴,靜默地待在時音身旁,不敢影響醫生。
時間一分一秒淌過。
醫生摸著脈,把了一遍又一遍。
“太太您近期食欲不佳?”
“是。”
“睡眠多夢吧?”
“嗯。”
“過年前后京城降溫,您有受寒感冒嗎?”
聽到這話,旁邊的韓湛插了嘴:“浸泡冷水算嗎?”
“算。”方醫生點頭。
幾番詢問下來,方醫生收回摸脈的手,只說:“太太,您是氣血不足,料峭春寒的日子在冷水里泡了許久,寒氣入體。加上這陣子您投入太多的精力在工作上,思慮過度,導致心氣受損。”
這個結果跟時音預料中一樣。
中醫把脈并不能準確把出她的精神疾病。
她拉下衣袖,無聲將伸出去的胳膊收了回來,牢牢攏在身前。
“先生,我畢竟不是正經的中醫出身,診斷結果可能會有些誤差。確保穩妥,還是建議太太有空再去醫院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
“行。”
“那我就先出去了。”
“辛苦。”
韓湛送方醫生出了客廳,折返回來,時音正在順阿修的毛,它倒是聽話,她只給了一個眼神,就乖乖回了自己的窩。
在誰面前都囂張。
不服管教。
對他這個救命恩人也是桀驁的。
唯獨對著時音,那叫一個溫順。不犬吠也不擺臭架子,瘋狂搖著尾巴朝她貼貼,還夾著嗓子‘唔唔’地撒嬌。這么大個狗了,還賣萌,也不嫌丟狗臉的。
韓湛踢了踢阿修先前坐立過的地毯。
自己站了過去。
他動作自然地握上時音的肩膀,把人往懷里攏了攏:“老婆,空一天時間出來,我陪你去醫院做個檢查。你確實不能再熬夜構思設計稿了,臉上都沒什么血色。”
時音點頭。
抿著唇沒有回話。
……
夜深。
月光從窗柩爬進來,灑落在床畔。
床上的人蜷縮著身子,雙手死死揪緊被褥,擰緊的眉心冒出冷汗,不斷沿著她白凈的面龐往下滑落。
時音被困在懸空的高崖。
腳下是萬丈深淵。
四周濃霧彌漫。
“時音?不就是那個晦氣的災星嗎?”
“她父母都不待見她。”
“時家上下沒有人看得起她。”
“小小年紀不學好,你怎么能偷姐姐的東西?去外面站著,不認錯不許進來!”
“下這么大的雪,夜里天氣這么冷,二小姐撐不住了。”
“她一刻不承認偷了青禾的東西,不低頭認錯,就不準她進屋!凍死也不許進!”
“早知道她命格不祥,連累家里人,出生那會兒就該把她送人的。”
“為什么摔斷腿的不是時音,而是青禾啊?如果癱瘓坐在輪椅上的是時音就好了。”
“時音,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自私?青禾是因為你才失去了雙腿,我做這一切都是在替你還債!你不要無理取鬧了!你越來越刻薄了!”
混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每一句話都帶上了千斤的重量,能砸斷她的骨頭,讓人喘不過氣。
時音踉蹌著步伐仰著頭左右環顧,試圖去躲避這些攻擊。她想找一個支撐點,一面墻壁,一棵樹,或者一塊石頭,只要能讓她扶一把喘口氣就好。
奈何周圍空蕩。
沒人幫她。
白光忽地從頭頂劈了下來,朦朧的霧氣里出現了時青禾的身影。她打扮得華麗,精致又高高在上。她在笑,笑容輕蔑:“音音,我早就說過,你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多余的。”
緊接著。
許多人影相繼出現。
時天宏:“家里的財產自然全部留給青禾。”
程蘭:“當年不生下時音就好了,這樣青禾的腿也不會受傷。”
宋斯年:“追求時音原本就是一場賭約,誰會喜歡一個沉默寡言性格冷淡的晦氣命格的人?青禾比她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時音步步后退。
身上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血肉,疼得她汗流不止。她低頭看萬丈深淵,跳下去就可以解脫。
不。
她不想死。
時音連忙挪動了好幾下步子,遠離懸崖。她抬起頭,看高不可測的天,殷切希望有個心軟的神仙,伸出手拉她一把,只需要小小地拉她一把。
神仙。
神——
惶恐之際,余光瞥到某個身影。時音立馬轉過頭,看向從白霧里走出來的韓湛。她下意識抬腳,用盡所有力氣朝他跑去:“韓湛,救我,他們都想讓我死——”
話音未落。
只見近在咫尺的男人伸手猛推了她一把。
全心信任他,以至于絲毫沒設防備的時音整個人甩了出去,墜入冰冷刺骨的深淵。她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般盯著站在上方的韓湛,他笑了,笑得跟其他人一樣譏諷冷漠:“錯了一次還錯,蠢得無可救藥!”
……
時音驀地睜開雙眼。
瞪圓的黑色瞳仁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
空氣接觸皮膚,痛感從每個毛孔鉆入,滲透全身。她蜷縮起身子,死死地咬住干涸的嘴唇,太陽穴的青筋逐漸因忍受疼痛暴起——
實在撐不住。
她艱難伸手握住床頭柜的拆信刀,毫不猶豫刺進胳膊。鮮紅的血液漫出,浸濕了真絲睡衣袖子。她狠狠攪動拆信刀,直至刀口深入抵住了堅硬的骨頭。
精神上的痛感減弱。
感受到傷口的疼。
時音才松了一口氣,拆信刀從她手里滑落,啪嗒掉在地板上。她顧不上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拿了藥瓶倒出一把藥,混著鐵銹味的血吞進了肚子里。
時音倒塌在床上。
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空氣,吸進肺腔,又重重地呼出來。試圖用這個方法證明,她還活著,與這個世界有著聯系。
墻上的鐘表不停地在走。
不知走了多久,時音有了些許力氣,緩緩坐起身。她先是去浴室沖了個澡,簡單包扎好胳膊上糜爛的口子,隨后清理了狼藉的臥室,抹去血跡,拆信刀歸位,仿佛那自殘的一幕從未發生。
她睡不著了。
怕做夢。
做噩夢。
時音窩進窗邊的貴妃椅沙發,雙目空洞地望著夜色中盤旋低飛的鳥雀許久。她拿起手機,給小助理發了條消息:“訂今天最早的一班飛機,我代表公司去米蘭參加時裝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