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本子里曾經覺得晦澀難懂的詞句，突然像被一道驚雷劈開了迷霧，變得無比清晰、無比貼切！

原來，那些酸溜溜的文字描摹的，就是眼前這樣的人！

原來，心真的可以跳得這樣快，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鬼使神差地，她忘記了閨閣小姐應有的矜持和規矩，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那人挪了過去。

離得近了，更能看清他深邃的眼眸和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勢。

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微顫，仰頭問道：

“你……你是誰呀？為什么……在我家？”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目光落在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的小姑娘身上。

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是一種洞察了少女全部心思的了然。

他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極淡、卻足以讓胡玉娥頭暈目眩的笑意，聲音低沉悅耳，像上好的玉石相擊：

“我是你阿爹的朋友，今日途經樂天，特來府上拜訪。”

“哦~”胡玉娥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燒紅的臉頰，故意用最天真爛漫的語調應了一聲。

她腦子里飛快轉著，只想找個理由多留一會兒，“那……那要我幫你去找我阿爹嗎？”

淮陽王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溫和：“不必麻煩了。事實上，我已經見過胡掌柜了。他去書房取本書，稍后便來。”

“那……那我陪你一起等吧！”胡玉娥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點冒失，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總不能讓客人一個人在這兒干等著呀，多失禮。”

她心里的小鼓敲得更響了：老天爺，這理由聽起來還行吧？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膛里那顆心砰砰跳得厲害。

眼前這個人，從頭到腳，簡直像是從她夢里走出來的，完美契合了她所有隱秘的幻想！

世上怎么會有生得這樣好看、氣質這樣卓絕的人？

等待的時光，在胡玉娥這里，既甜蜜又煎熬。

她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心不在焉地捏起一塊精致的荷花酥，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神卻總忍不住偷偷瞟向幾步之外那個靜立的身影。

她倒不是抱怨自家爹爹回來得慢。

能和這樣一個人待在同一片屋檐下，呼吸著同一片空氣，她心里只有隱秘的歡喜，一點兒也不覺得煩悶。

她只是擔心，擔心讓這位貴客等得太久，顯得自家怠慢了！

委屈了客人，總歸不好。

又吃了兩塊點心，喝了大半盞茶的功夫，才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阿爹！”胡玉娥立刻站起身，眼神卻偷偷瞄了一眼那位客人，見他神色如常，才稍稍安心，“您不是去找書了嗎？怎么去了這么久？”

胡勝利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含糊道：“啊，是去找了……沒找到。興許……興許是被你大哥那個混小子拿去了。”

胡玉娥不知道，她爹要找的，是一本的游記。

那書是她大哥胡強在路上撿回來的。

胡勝利偶然翻看，發現里面記錄了執筆人在海外遇到的各種奇人異事，風土人情，甚至還提到了一些中原從未見過的奇特農作物！

他今日特意想拿來給這位身份尊貴的淮陽王看看，誰承想，翻遍了書房也沒找著！

“咳，”胡勝利掩飾性地咳嗽一聲，對淮陽王拱了拱手，語氣帶著歉意，

“王爺見笑了。等回頭，我定當尋幾本真正的孤本，親自送到您府上去。”

那天之后，胡玉娥再也沒有在自家花園里見到過那個身影。

那份短暫的心動，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只漾開了一圈漣漪，便沉入了水底，成了少女心底一個秘而不宣的夢。

不過，沒過兩天，家里倒是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她大哥胡強，被阿爹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板子，趴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才緩過勁兒來。

胡玉娥好奇地去探望，“大哥，咱家又不缺你月錢花，你干嘛要去偷阿爹書房里的書啊？還敢拿去跟那走街串巷的貨郎換零嘴兒吃？這不是找打嘛！”

胡強疼得齜牙咧嘴，聞言卻翻了個白眼，哼哼道：

“小丫頭片子懂什么！我們兄弟幾個打了個賭！看誰拿出去的書，能跟貨郎換到最多、最好的吃食回來，誰就算贏！”

胡玉娥更糊涂了，坐在他床邊的繡墩上：“贏了怎樣？輸了又怎樣？”

胡強來了點精神，忍著疼解釋道：“贏了的人，等下次海船回來，就能從他們帶的東西里，優先挑走最好的一份兒！至于輸了的那個嘛……”

他拖長了調子，一臉“你懂的”表情，“自然是賠了東西！”

“那……那也不用偷書啊！”胡玉娥還是覺得不對，“阿爹那天找不著書，急得額頭都冒汗了！”

胡強一聽這話，頓時委屈得不行，梗著脖子辯解：

“什么偷！那本書本來就是我的！是咱爹不講理硬從我那兒要了過去！我拿回我自己的東西，天經地義！”

他越說越激動，不小心牽扯到了臀腿上的傷處，頓時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剛才那點理直氣壯瞬間化作了痛楚的哀嚎。

再次遇見，依舊猝不及防。

那天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在書房積著薄灰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舊書卷特有的、略帶潮氣的墨香。

胡玉娥偷偷摸摸地溜進了胡勝利的書房。

心跳得有些快，一半是冒險的刺激，一半是胡強的慫恿——“阿爹書房里有幾本絕版的話本子，那故事，嘖嘖，保管你看得茶飯不思！”

她在高大的書架間穿梭，指尖掠過一排排書脊。

很快，一本裝幀不算華麗、但書名透著股奇趣的書被她抽了出來。

她抱著書，蜷縮在書架與墻壁形成的隱蔽角落里，就著透進來的光線，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第一頁。

故事果然引人入勝，講的是海外仙山的奇遇。

胡玉娥很快入了迷，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身處何地。

直到書房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像驚雷一樣把她炸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