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關于小郡王失蹤的只言片語,傳到了陳瑤耳朵里。
胡禾才湊到她耳邊,說道:“大家都說……都說這是太子妃娘娘故意的!”
陳瑤心頭一跳,蹙眉低斥:“胡說什么!這等掉腦袋的話也是渾說的?”
胡禾被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但八卦之心還是占了上風,聲音壓得更低,“不是奴婢胡說,好多人都這么傳呢!
說小郡王并非太子妃娘娘親生的,卻異常聰慧,很得太子喜愛……所以太子妃才會趁著那日宮里大亂,讓人把他送去相國寺!”
那個時候,京城四門都被圍了,怎能朝城外送人,說太子妃不是故意的都沒人相信。
想到幾年前見到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子,陳瑤心驚肉跳,厲聲低喝:“住口!這話要是傳出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何行,見那孩子依舊背對著她們,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練字的何行,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轉過身,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小臉上,此刻竟帶著一種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鄭重:
“阿姐,”他第一次用了這個略顯親近的稱呼,“我記得,你的兄長……是在靖南王府小將軍麾下效力,對嗎?”
陳瑤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點頭:“是……是在靖南王府當差。怎么了?”
何行邁著小步子,走到陳瑤面前,仰起頭,眼神異常認真,“阿姐,能否……勞煩你,派人去請他前來一敘?”
“阿行,”陳瑤不答反問,“你……準備要回家了?”
何行嘴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那笑容很淺,卻似乎洞悉了一切。
“阿姐,”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你不是猜到了嗎?”
這話像根小針,輕輕戳破了陳瑤心里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道:“剛見著你那會兒,就覺得你面善,也是直到剛才,才算是確認下來?!?/p>
她頓了頓,想到何行身上那件料子極好、針腳細密的錦袍,還有這做派,明明已經安全了,也不見著急回去,顯然再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至于等什么機會?
這不,機會自己就找上門來了!
想到這兒,陳瑤背上沒來由地冒出一絲涼氣。
這么點大的孩子,心思就能如此深沉,步步算計。
她陳瑤雖說有點小聰明,可在這位小爺面前,她可不敢有半點托大。
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聽的胡禾,看著自家小姐和那小公子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全是她聽不懂的話,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嘴里忍不住嘟囔:“小姐,小公子,你們這打的什么啞謎呀?”
陳瑤擺了擺手,“阿禾,去前院找我二哥!要是二哥不在家,你就讓吳良去靖南王府找四強!能請小將軍本人來一趟最好!”
胡禾掰著手指頭盤算:找二少爺?找不到二少爺找四強?那可是王府啊,門禁森嚴,吳良怎么進得去?
請小將軍?天吶,那更是不敢想!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看書的陳前。
聽了她的來意,陳前放下手中的書卷,眉頭微微蹙起:“阿瑤找阿進?可有說是什么要緊事?”
胡禾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說,小姐就只吩咐讓找那三位!看著挺著急的。
奴婢……奴婢想著,靖南王府的門檻太高,咱們進不去,這事兒,恐怕還得大少爺您出面想想辦法才成。”
陳前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就說我自有安排。”
胡禾得了準話,心里踏實了些,趕緊又往回跑。
陳前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似乎在衡量著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叫來了吳良,遞給他一塊令牌。
這是陳進離開的時候留給他的,就是以防出現現在這種情況尋不到人。
自從確認了何行的身份,陳瑤就坐立難安,她的目光總忍不住飄向院門口,希望下一刻就能見到陳進。
這孩子身份太過扎眼,她只想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
“阿姐,我知道你。”何行的聲音清清亮亮,像是一顆小石子驟然打破了屋內焦灼的沉寂,也瞬間拽回了陳瑤紛亂如麻的心緒。
陳瑤猛地回神,有些茫然:“???你……知道我什么?”
何行定定看著她:“我知道黃金米是你第一個發現并傳出去的?!?/p>
“啊?!這事兒你也知道?”
陳瑤雙眼瞪得溜圓,黃金米的事,都過去好幾年了,那時候這孩子也就兩三歲吧,而且他們又沒見過面,他怎么認出自己的?
何行小大人般地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得不像個孩子:“嗯。”
他頓了頓,又拋出一句,“我還知道,你新獻上來一種比黃金米還要高產的地瓜?!?/p>
陳瑤詫異,“你……你連這個都知道了?!”
那地瓜才剛獻上去,就趕上淮陽王兵變,朝廷上下都忙著平亂安民,這新糧種的事自然就被暫時擱置在了一邊。
沒想到這小孩知道得那么多?坊間傳言這位小殿下深得圣心,她本將信將疑,此刻才知傳言非虛。
這份恩寵,何嘗不是催命的毒藥?
陳瑤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
她身子朝前傾了傾,湊到何行面前,“阿行……”
她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聲音又低了幾分,“你知道藏拙么?”
她看著眼前這小小的人兒,那雙過于清亮的眼睛里,仿佛映著宮廷深處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她是真的怕,怕這過早顯露鋒芒的聰慧,怕這無所不知的恩寵,最終會成了勒緊他脖子的繩索。
何行抬起頭,那雙眼睛像是沉靜的深潭,清晰地映著陳瑤憂心忡忡的面容。
先生的話語仿佛又在耳邊回響,“小郡王,即使您無意于那個位置,既已占長,便是原罪。這潭水,由不得您不趟。”
他要活下去,要活得好,便只能去爭——用他的聰慧,去爭祖父一個贊許的眼神,去博父親的垂憐。
他幼小的胸膛里,那顆心早已明白了:唯有站得足夠高,位置足夠穩,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宮墻,才能真正為他遮擋一絲風雨。
他看著陳瑤,一字一句,認真道:“阿姐,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