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府門外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秦方學與陳前、陳偉兄弟二人,領著十數名衣衫微亂的年輕學子回來了。
秦方學匆匆將學子們安置到陳前、陳進兄弟所住的跨院暫歇,便一刻不停地趕往花廳報平安。
“祖父!祖母!母親!”秦方學踏入燈火通明的花廳,眾人懸了一夜的心終于落下一半。
王素素見小兒子平安歸來,眼圈瞬間就紅了,幾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迭聲問道:“可算回來了!沒傷著吧?”
秦方學接過丫鬟奉上的熱茶,一氣飲了半盞,定了定喘息,才道:
“孩兒無事。我們原本被困在一處小院,正焦灼時,幸得碰到了小將軍麾下的軍爺,一路護持,方得平安歸來。”
秦凌云聞言,捋著胡須的手一頓,眼中帶著明顯的疑惑:“小將軍?”
秦方學放下茶盅,神色間帶著由衷的敬意:“正是靖南王府的五公子,齊小將軍。
聽聞圣上欽點其總攬戍衛海疆的重任,軍中上下皆尊稱一聲‘小將軍’,他昨日剛進的城,沒想到今日就趕上了這事。”
他說著,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一旁安靜坐著的陳瑤,繼續道,“阿瑤知道的最多,她還和小將軍一起合伙做生意呢,此番阿瑤上京,也是多得小將軍護送。”
此言一出,花廳內陡然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帶著驚詫、探究聚焦在了陳瑤身上。
陳瑤解釋道,“我們自小就認識,機緣巧合下就一起做了點生意。”
夜風嗚咽如泣,卷著不知何處飄來的焦糊氣味。
秦凌云口中喃喃,“不曾想啊……竟還是……沾了外孫女的光。”
小丫鬟把飯食端上來,秦方學伸手去拿桌上的饅頭,抬頭便撞上王素素憂懼交加的目光。
他只得收回手,嘆出一口氣:“娘,我爹與大哥身處京兆府衙,那里高墻深院,守衛森嚴,遠非我們這內宅可比,定當……無事的。”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卻透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兒子冷眼瞧著,那淮陽王……怕是成不了氣候。”
“我的活祖宗!” 王素素被驚得魂飛魄散,抓起一個饅頭,不由分說便塞進他的嘴里,這等要命的話,也是能渾說的?
倘若真有個‘萬一’,此話傳出去,他們闔府上下,脖頸上吃飯的家伙恐怕都要搬家了。
秦方學一大口饅頭下肚,舒服地嘆了口氣,就早上吃了一頓飯,實在是餓的很。
又吃了兩口,他轉頭吩咐侍立的丫鬟:“去,讓廚房整治些熱湯熱食,給外院的那些同科送去。
此番遭逢亂世,能碰到一起也是緣分,萬不可怠慢了。”
“對,對!切莫怠慢!”
秦凌云回過神,連連點頭,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補充道,“揀那頂餓、實在的送,莫弄些虛頭巴腦的花樣!”
這些新科進士,危難之際被秦家收留庇護,便是天大的恩情。
只要熬過眼前這場滔天風浪,這些人,便是秦家日后在宦海中沉浮時,最可倚仗的人脈。
秦府的大門遭遇了兩波猛烈沖撞!
幸而人數不多,并沒有闖進來。
這些趁火打劫的宵小見此處是塊難啃的硬骨頭,立刻轉移目標。
隔壁太史令梁府的大門被沖開了。
緊接著,便是女眷凄厲絕望的哭喊、男子憤怒的呵斥,以及刀鋒無情斬入骨肉的沉悶聲響……
陳進招呼了幾個人跑過去解救,混亂的砍殺聲持續了一陣,終于漸漸停歇。
一片死寂中,秦府側門的小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門開處,陳進一身短打勁裝,衣襟濺滿暗紅斑駁的血跡,手中鋼刀猶自滴落血珠。
他身后跟著太史令梁家的二三十號人——梁夫人鬢發散亂被兩個小丫鬟扶著;一個年輕夫婦抱著一個襁褓;還幾個半大少男少女并一群丫鬟小廝。
“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天日了……”梁夫人抓住王素素的手腕,聲音抖得不成句子:
“太……太嚇人了……那刀……那刀……明晃晃的……就朝我兒頭頂劈……劈下來了……”
她眼神渙散,仿佛仍陷在那修羅場中,她都決定好了,大兒子沒了,她也不活了。
至于兒媳婦和幾個小的,她也給他們每人一把匕首,最后怎么選擇端看他們自己了。
眼見梁家人被帶進了秦府,另一邊緊鄰的國子監司業唐府,也派人來求助。
秦凌云大手一揮,那家人也被接了過來。
原本空曠的花廳,此刻擠滿了劫后余生的人。
或倚柱癱坐,或蜷縮墻角,或相擁低泣。
燈燭燃盡,又匆匆續上,燭淚層層堆疊,宛如眾人心頭淌不盡的血淚與驚惶。
更漏艱難地滴答,窗外濃稠的墨色,終于透出一絲極淡、極疲憊的灰白。
長街之上,驟然響起一聲石破天驚的嘶嚎,狠狠撞碎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敗了!淮陽王敗了——快跑啊——!”
辰時初,秦府那兩扇朱漆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秦冠禮與秦方辰父子二人,先后回到家中。
廳堂內徹夜未眠、焦心如焚的眾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呼啦”一下圍攏上來。
“如何?外面到底怎樣了?”王素素搶上前,緊緊攥住秦冠禮的衣袖。
秦冠禮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朝著圍上來的梁家和唐家人擺擺手:“都回去吧,外頭安全了,梁大人與我一道回的。”
梁夫人一聽,眼睛一亮,忙道:“改日再來道謝!”說著便領一家老小匆匆離去。
唐府眾人也緊隨其后,大廳轉眼空了,只剩秦府自家人。
這時秦冠禮才開口道:“……反了!淮陽王……他在大朝會的時候……反了!”
“滿朝文武……都被困在了金鑾殿上,如同甕中之鱉!”
他心有余悸,眼神渙散,仿佛還陷在那修羅場般的噩夢里。
他官職低微,倒也沒人顧得上理會他,他就悄悄地縮在大殿最角落的蟠龍柱后頭。
起初,幾位白發蒼蒼的老閣老,仗著年高德劭,指著淮陽王的鼻子痛斥其悖逆狂行,言辭激切。
淮陽王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像是看死人一般看著那些人蹦跶了一會兒。
然后他一個眼神,就有護衛提著劍上前,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