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不到半個時辰，天際黑云翻墨，更猛烈的暴雨驟然傾盆而下，雨勢比昨夜更急更狂，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礫上噼啪作響。

雨棚下，陳老太正忙活著。

她在巴掌大的小鐵鍋內(nèi)抹了一圈凝白的豬油，豬油受熱，滋滋作響，接著一個面餅“啪”一聲貼在鍋壁上。

鍋小，一次只能貼三個。

不多時，面餅邊緣泛起誘人的焦黃，濃郁的酥油香氣霸道地穿透重重雨幕，直鉆進破廟里。

正玩耍的陳峰猛地吸了吸鼻子，像只被香味勾住的小狗，幾步躥到廟門口，扒著門框眼巴巴地朝雨棚方向張望。

陳偉瞧見了，咧嘴一笑，抓起一個剛出鍋的小油餅，也顧不上頭頂大雨，幾步就沖進破廟。

“哎喲，燙！燙手！”陳偉一邊叫喚，一邊忙不迭地將滾燙的餅子在兩手間倒騰。

陳峰的小腦袋跟著那金黃噴香的餅子左搖右晃。

陳瑤瞧著這情景，噗嗤一笑，忙拿過一個空碗：“快放碗里涼涼！”

“不用不用，這就涼了！”陳偉說著，已將餅子湊到陳峰嘴邊，小心地吹著氣，“阿峰，慢點，小心燙嘴。”

陳峰有樣學(xué)樣，也撅起小嘴對著餅子呼呼吹了幾下，才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

“咋樣？香不香？”陳偉咽了口唾沫，自己還沒嘗呢。

陳峰用力點頭，含糊不清地應(yīng)著：“香！”說著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陳偉看得眼饞，實在忍不住，飛快地從那塊餅上掰下半塊，塞進自己嘴里，燙得直哈氣，卻滿足地瞇起眼：“唔！阿奶的手藝，絕了！”

眼見自己的餅子瞬間少了一半，護食的陳峰小嘴一癟，眼圈立刻就紅了，委屈巴巴地控訴：“我的！大哥壞！”

陳偉被那泫然欲泣的小眼神看得心虛，他緊張地朝門口瞄了一眼，見陳瑤去了雨棚，沒注意這邊，才松了口氣。

連忙把剩下的半塊餅子塞到陳峰手里：“好好好，都是你的！吃完哥再給你拿！可千萬別哭啊！”

陳瑤挽起袖子，洗凈手，興致勃勃地想幫忙，卻被陳老太不由分說塞過來一小團濕軟的面團：“去去去，拿著到一邊玩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陳瑤看著她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忍不住道：“阿奶，我?guī)湍愦騻€下手？也能快些。”

她朝旁邊努努嘴，破廟里里外外加起來幾十號人等著吃呢，光靠阿奶和胡禾，得忙到猴年馬月？

雖說她廚藝平平，洗個菜、遞個碗總不成問題。

“用不著！”陳老太眼皮都沒抬，她老婆子的主場，孫女也得讓道。

“好吧！”陳瑤吐了吐舌頭，跑進破廟，把手里的面團塞給陳峰，轉(zhuǎn)身就想溜到角落里瞇瞪一會兒。

只是剛坐下，幾個人影靠近。陳瑤心頭一跳——竟是那主仆四人！

他們是離開的最早的一批人，怎么又折返回來？

“又…又見面了。”雪蓮牙齒打著顫，勉強對站在廟內(nèi)的陳瑤擠出一點笑容。

幾人又去了老地方。

兩個侍衛(wèi)手腳麻利地重新燃起火堆，兩個侍衛(wèi)站起來朝外走，經(jīng)過陳瑤身邊的時候，其中那個年紀(jì)大的侍衛(wèi)抱了抱拳，聲音低沉帶著懇切：

“叨擾了。我家主子衣物盡濕，不知幾位能否行個方便，暫時移步廟外？”

“方便！當(dāng)然方便！”陳瑤立刻應(yīng)聲。

她利落地指揮陳偉，“阿偉，快，把阿峰抱到棚子底下去！”

陳瑤走在最后面正準(zhǔn)備帶上門，突然腳步一頓，她揚聲對著那角落的兩人問道：“我們馬車上還有些備用的干衣服，你們要不要換上？總比濕著強。”

她剛才看到那位夫人臉色蒼白，氣若游絲，要是再等到衣服一點點烤干，病情很可能會加重。

索性好人做到底，陳瑤就多問了一句。

雪蓮一喜，她急切地從懷里掏出一顆圓潤的南珠。

“小姐大恩！這顆珠子權(quán)作謝禮！不知…不知小姐能否再勻些治療傷寒的丸藥？我家夫人…夫人她……”

天色將明未明，主仆四人便頂著灰蒙蒙的天色匆匆上路。

昨夜夫人高熱稍退，雪蓮心頭焦灼，只想快些趕到最近的鎮(zhèn)子尋醫(yī)抓藥。

誰料行至半道，老天爺再次變了臉，瓢潑大雨砸了下來。主子更是昏迷不醒，進退兩難之計，他們想到了陳瑤一行人。

他們出發(fā)時，那些人還圍著熱騰騰的鍋灶慢悠悠地啃著饅子，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急著趕路的模樣！

或許他們回頭，能在路上碰到對方。

誰知道這些人壓根都沒走。

而且他們在雨里艱難求生，人家卻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她都后悔跑出去這一圈了，純純的找罪受。

陳瑤擺了擺手：“昨天那只點翠金釵足夠抵賬了，我去給你們拿藥和衣服。”

她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快步走向自家的馬車，翻出兩套自己從未上過身的新衣。

想到自己的衣服未必合適，又喊來陳老太，讓她從自己的箱籠里找兩身新衣服。

陳老太摩挲著手里的衣服，她這幾件衣服，還是前段時間陳瑤剛給她買的，她只穿過一套，其他的還沒舍得上身，現(xiàn)在要送出去，她有些舍不得。

“阿奶，這個給你！”陳瑤將那支點翠金釵塞進陳老太粗糙的掌心里，小聲說道，“這個能換好多套衣服。”

陳老太嚇了一跳，像是被燙到一般，忙不迭地把金釵和懷里的綢衣一起推給陳瑤：“哎喲！不用，你快去送衣服！”

陳瑤嘿嘿一笑，按住陳老太的手，“阿奶這可比咱們買的做工精良多了，你先收著，要是自己不喜歡，等我大哥成親了給新媳婦當(dāng)見面禮。

對了，我那里還有一些珍珠，等回了江臨縣，咱們?nèi)ャy樓讓他們給你打一套珍珠頭面。”

“你這丫頭片子，嘴里抹了蜜還是怎地？盡會哄我老婆子開心！”

陳老太被她這一通描繪說得嘴角忍不住就往上翹。

可隨即又回過神來，伸出食指，在陳瑤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點，“快去！快給人家送過去！

穿著那濕透的衣裳，好人也要凍出大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