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擦擦腦門兒的汗，蒙頭蒙腦的跟著自家主子出了寧王府。

走出來之后，他才覺得能喘過氣來，剛剛簡直要被二公子嚇死了，好好的不知道就怎么了，要去寧王府世子妃的院子。

他看著面容冷酷的二公子，實在想不通他的舉動：“公子，您剛才為什么要去梧桐苑啊，您是認識那位沈二小姐？”

“認識。”

“啊？您還真認識？什么時候認識的？小的怎么不知道？”

不是小廝托大，實在是他從二公子八歲起就跟著了，一直跟到如今的二十歲，不管是家里還是外頭，公子見過的女子，他全都見過。

可是，小廝不記得他見過沈晚棠。

能給神童顧千寒當小廝的，自然也笨不到哪兒去，他記憶力也相當不錯，腦子也很靈活，如果見過沈晚棠，他不可能忘記。

更何況今夜驚鴻一瞥之下，他看到了沈晚棠的樣子，那張臉眉目如畫令人驚艷，那股氣質令人如沐春風，見過她的人不可能忘記她。

小廝的疑問，顧千寒沒有解答。

因為沒有辦法解答，他認識沈晚棠，是上輩子的事了。

彼時顧家已經因謀逆的罪名被滿門抄斬，他僥幸帶著大哥的一對龍鳳胎兒女逃脫，從風光無限的顧家二公子，變成了人人唾罵的通緝重犯。

京城里到處都是搜捕他們叔侄三人的錦衣衛，城門處更是設了層層關卡，對出城的所有人都嚴格檢查。

他想帶著兩個孩子出城，難度不亞于登天。

甚至，他們在城里也快藏不住了，兩個孩子更是被餓的不斷的哭泣。

錦衣衛搜查的越來越近，已經快要搜到他們了，就在他絕望之際，沈晚棠出現了。

她見到他們叔侄三人之后先是吃了一驚，隨后很快就鎮定下來。

她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粗陋的偽裝，用平靜溫和的語氣開口：“顧二公子，你躲到我的這處別院里，讓我很為難，我可能會被你牽連，然后被砍頭。但是，我真的不太想死。”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隔壁已經響起了錦衣衛的聲音，他們已經搜查到這邊了！

死神從未離他這么近過。

顧千寒把大哥的兩個孩子推到沈晚棠面前：“廖夫人對嗎？我在廖有赫身邊見過你，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她極其聰慧敏銳：“你想讓我保住這兩個孩子？”

“對，他們才三歲，不該死在這場浩劫中。”

大哥的這對兒女，是他和大嫂求神拜佛，好不容易才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得來的，平日里養的白白胖胖，這些日子跟著他東躲西藏，已經變得面黃肌瘦了。

但是他們似乎也知道大禍臨頭了，曾經調皮搗蛋的龍鳳胎兄妹，變得極其聽話，哪怕餓極了，也只敢小聲啜泣，不敢大聲哭鬧。

甚至他好不容易弄來一個包子，分給兩兄妹吃的時候，兩個孩子全都把各自的一半兒包子，用臟兮兮的小手捧給他，奶聲奶氣的說：“二叔，你先吃。”

“很遺憾，二公子，我可能沒有辦法跟你做這個交易，因為我也沒有辦法保住他們。”

“你一定有，否則，以廖有赫的本事，他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連升四級，更不可能當上大理寺卿。我查過了，他資質平庸，但他身邊的幕僚十分厲害，而他的幕僚，就是你，沈晚棠。”

顧千寒雖然說的篤定，可他其實也只是因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死馬當活馬醫，為侄兒侄女做最后的一搏。

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也要爭取。

他遞給她一把鑰匙：“這是顧家在城外密室的鑰匙，去密室的路，兩個孩子都會畫，里面的珍寶一半歸你，一半當做撫養他們長大的花費。”

沈晚棠還是搖頭：“我怕拿了珍寶也沒命花。”

“那如果我說，你可以用我的命，去給廖有赫換一個更廣大的前程呢？大理寺卿也不過三品而已，他如果在錦衣衛抓我之前抓到我，他可以升到二品，甚至可以為他封侯拜相做最強有力的鋪墊，我想，你應該對內閣首輔夫人的稱呼比較有興趣。”

“你是想犧牲你自己？”

“只有我死了，兩個孩子才會安全，三歲的孩子而已，什么也不懂，錦衣衛不會再大動干戈的抓人，你有充足的時間將他們轉移出城。”

只有他死了，皇帝才會安心，侄兒侄女才能活命。

他帶著兩個孩子，給沈晚棠跪了下去，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沈晚棠見他跪，遲疑片刻，終究受了他和兩個孩子這一禮，她上前扶他起身：“我試試吧，隨我來。”

顧千寒和兩個孩子被她藏進了一間密室里，進去之前，她甚至很細心的讓丫鬟給了兩個孩子點心。

大概是錦衣衛認出了沈晚棠的身份，所以查的也沒有很仔細，否則以錦衣衛的本事，什么密室密道都能挖出來的。他們都是屬狗的，最擅長找人找秘密。

錦衣衛離開之后，兩個孩子就被她藏在馬車里，帶走了。

再然后，顧千寒獨自一人換了地方隱藏，但很快就被廖有赫帶人抓到了。

跟他預料的一樣，廖有赫憑借此舉，又受到了皇帝的嘉獎，也露出口風要繼續提拔他了。

顧千寒被押入了死牢，大理寺的人和錦衣衛的人輪番審問，把他打的血肉模糊，想要問出那兩個孩子的下落。

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感到欣慰，看來沈晚棠信守了承諾，護住了那兩個孩子，錦衣衛一直沒能找到他們。

一個月后，散發著惡臭的死牢里，又來了獄卒。

他以為又是來折磨他的，卻沒想到，抬頭竟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沈晚棠。

她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他們出城了，會健康的長大。”

第二句是：“如果你想結束痛苦，我可以幫你。”

地牢里陰暗潮濕，仿若人間煉獄，可是，他在這黑暗的煉獄里，看到了一絲光亮。

侄兒侄女一切安好，他在人間再無牽掛，他本想復仇，可他已經無能為力，因為他連死都變得很奢侈。

他緩緩的朝她點頭，算是回答她第二句話。

她也并不拖泥帶水，上前一步，一手托起他的下巴，一手往他嘴里塞了粒藥丸——他的下巴已經被卸掉了，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

她的手溫暖而柔軟，她的聲音動聽如天籟：“很快的，不會有痛苦。”

顧千寒的意識開始模糊，他確實沒感覺到痛苦，他只覺得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溫情的。

他看到她用悲憫的眼神看著他，似乎結束他的生命于她而言也是一種悵然的選擇。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她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