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加入超長跑。
從校領導到老師,再到場邊百無聊賴的學生,本來都以為這幾個項目重在參與,只要能發(fā)揚一下體育精神,堅持跑到終點就能贏。
誰都沒想到,竟然有人能跑出這樣的成績。
三千米連著五千米。
同場比賽的男生們換了一波,即便不是體育生,腳上穿的釘鞋也一雙比一雙昂貴。
許霽青卻還是老樣子。
一雙掉了字母、看不出仿得哪個牌子的舊運動鞋,一身洗得微微發(fā)白的校服。
少年身上一層薄薄的肌肉,耐力好到驚人,步伐始終不急促,卻極有節(jié)奏,甚至有種生活感——
好像這樣的八千米他跑過無數(shù)次,只是他過往成長歲月的平凡切片。
最后的直道沖刺,圍著跑道兩側的尖叫聲幾乎掀翻云霄,連看臺上的校領導都被帶動著站了起來,舉著望遠鏡朝這邊看。
許霽青咬肌繃緊,眼神愈發(fā)銳利,脖頸上青筋隱現(xiàn),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帶著勢不可擋的疾風撞向終點線——
然后,他順著慣性向前多跑了幾米,彎腰撐住膝蓋,胸膛劇烈起伏,汗水砸在跑道上。
“四班贏了——?。?!”
“許神牛逼?。。?!”
班里眾人歡呼著一擁而上,激動到像是在看什么奧運會現(xiàn)場,就差給他披上國旗。
“哥哥哥,要水嗎?”
張然胳膊上搭著許霽青的校服外套,穿過重重人墻給他遞毛巾,“用不用找個地方躺會?”
“你可拉倒吧,”身旁立刻有人打他,“世上最不靠譜體委非你莫屬,長跑之后坐都不能坐,還躺。”
下午小項目多,頒獎臺爆滿。
離長跑項目的頒獎儀式還有一會兒。
許霽青一句話沒說,他平復著呼吸,擦了兩下頭發(fā),往人群里泛泛看了一眼。
她不在。
這周圍太吵,他不適應這種熱鬧的氣氛,順手把衣服接過來穿上,不顧看臺上紛紛對著這邊舉起來的鏡頭,沿著跑道邊,往看臺底下沒人的通風口走。
“我緩緩?!?/p>
校服口袋里的手機屏亮著,未讀消息一串。
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了半小時。
林瑯:【……還有五分鐘出發(fā)你跟我說有急事,什么事能比老頭的特訓還急,吃壞肚子了?你在哪個樓廁所,我去救你?】
【行政樓后集合,點名了點名了!給你占了座速來!】
【……出發(fā)了許隊。】
【我靠你還真曠課?還得是你,不叛逆得已,這輩子頭回曠課就曠個大的,一會張教老胡和江大數(shù)學系的外聘老師都在啊,提前說好,我保不了你?!?/p>
【必須給我跪下磕頭了兄弟,硬給你保了,我說你看運動會曬中暑了,被人送回家躺著去了?!?/p>
最后一條在十分鐘前:
【感天動地,老胡數(shù)論講到一半暫停,特地問我你醒了沒?!?/p>
許霽青隨手打字,【剛在跑步。】
林瑯秒回,怨氣滔天,【看見有人發(fā)了謝謝。】
【五千米十五分半,你封神了,哥們死了,一會我還得給張教胡謅一個醫(yī)學奇跡?!?/p>
許霽青回,【抱歉?!?/p>
林瑯那頭摸魚上癮。
隔兩秒又補一條,【……那么大老遠當外援,你跑給誰看啊?!?/p>
對面的消息還在噼里啪啦發(fā),許霽青卻不再回復。
看著那個兩個字的名字彈出,很輕地皺了皺眉,鎖屏扣在掌心。
他對數(shù)字的敏感度是天生的。
蘇夏的生日從小貓鎖見過一次,就再也沒忘。
他最近有新發(fā)的獎金,有能支配的錢,送禮物沒那么難。
可一想到這份禮物要送到蘇夏手上,他就覺得什么都配不上了。
哪怕是匿名扔進人堆里,被她隨手拿起來看一眼,也送不出手。
一整個中午,蘇夏小蜜蜂似地來回折騰,一趟趟送人來看臺下的檢錄處,大眼睛充滿希冀,很有耐心地懇求所有報過項目的男生,試試長跑。
她想要那個積木獎品嗎?
許霽青越來越看不起自己。
只要一遇上她,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說過的狠話,心里發(fā)過的誓,都像是化成了春水,消失得一點痕跡都不留。
說好的離他遠一點,最好能把他忘了。
可等到蘇夏真去找了別人,他又嫉妒得喉間發(fā)澀。
一會兒覺得他們憑什么拒絕。
一會兒又在想。
誰都問了,為什么不來問他?
樂高那樣的精細玩具,許霽青小時候沒玩過,不懂其中的樂趣在哪里。
他冷心冷情,那么殘忍地把她推開,連句生日快樂都無法啟齒。
但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只要他拿得到。
他都會拼盡全力給。
大功臣三兩下跑沒了人影,原本圍在終點線附近的學生們終于散去。
蘇夏背著鼓鼓的小包,拿著沖好的電解質水,沿著跑道邊找了一大圈,終于在看臺過道盡頭,遠遠瞥見了那個倚墻靠坐的人影。
她松了一口氣,心里是種雀躍的酸澀。
上輩子的記憶里,許霽青回四班的時候也就是上個晚自習,普通部考試也不來參加,也就是偶爾數(shù)學聯(lián)賽有新賽程,才會爆出幾條令人驚嘆的傳說。
剩下的時間,他的存在感無限接近于零。
從沒聽說過參加集體活動,更別說在運動會上出頭,成為萬眾矚目的那個長跑冠軍——
也許是因為她嗎。
她隱隱覺得,這輩子的許霽青變了好多。
無論他的世界是陰晴雨雪,命運如何向前,他已經在變好了。
四月午后,外頭是喧囂熱鬧的綠茵地,過道里沒人在。
春風帶著陽光的熱意,吹起她肩頭的長發(fā)。
蘇夏抿抿唇,抬手捋了捋。
“許霽青?!彼傲艘宦暎驗閯倓偤凹佑吞箘艃?,聲音有點啞。
少年回頭,直身站了起來。
蘇夏三兩步跑過去,把水瓶塞進他手里,“喝點水吧?!?/p>
冰涼的瓶身碰到少年汗?jié)竦恼菩摹?/p>
瓶蓋口很明顯有個擰過的痕跡,許霽青一頓,“你的水?”
“……不是不是!”
蘇夏怔了怔,臉都有點紅,“我從班里拿的新水,兌了包電解質進去,不是我喝過的?!?/p>
許霽青點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總覺得他那個神色,冷淡歸冷淡,似乎還有點別的意思。
就好像……
聽到她這個答案,有些失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