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她被蘇小娟的錢砸進了省團,但因為沒有太好的大賽名次,文化課成績又爛,最后只進了一所江城本地的大學。
蘇夏沒覺得委屈。
她喜歡小孩子,讀的是音樂教育專業,一畢業就當了小學音樂老師,每天教小朋友們唱歌吹口琴。
以前在音院補課時認識的同門,偶爾還能看見在各大音樂廳巡演的海報。
而她卻再也沒登過一次舞臺。
唯一一次算得上獨奏,還是在和許霽青重逢前的夏天。
那時候蘇小娟剛剛入獄,豪宅和名車被扣押,大筆現金被凍結。
周知晏的號碼再也打不通,原本只是愛好的工作,一夕之間成了糊口的飯碗,蘇夏第一次學著租房住,學著用電磁爐煮面,像鮮花這樣奢侈的東西再沒買過。
那年藝術節,學校強制每個音樂老師都要出節目,蘇夏趕鴨子上架練了兩天圣桑的《天鵝》,覺得自己拉得又爛又丟臉。
可她現在還記得。
演出那天晚上下班,校門外是一卡車的夸張繡球花瀑布,上面還串了燈,很招搖地一閃一閃,將整條街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全校老師人人有份,她也抱了一束回家。
嬌柔的花蕾如今天一樣,將她小小的出租屋妝點得生機盎然。
那時候的花。
也是無盡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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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秋雨一場接一場,進了十二月沒多久,梧桐樹的葉子就被風雨吹落了大半。
蘇夏的頭發比以前更長了些。
她頭發又厚又軟,披著會噼噼啪啪地起靜電,索性學著在頭頂盤了個丸子頭,后腦勺圓圓的,臉蛋也圓圓的,看著可愛極了,每天出門上學前,都會被蘇小娟揉面團似地捏上好一陣。
“就是要好好吃飯,穿暖和和的衣服才漂亮,肉肉臉才最有福氣,知道嗎小姑娘?”
“到了學校也不許偷偷把毛衣脫了,被我發現有你好果子吃。”
蘇夏乖乖任她搓弄,“知道了媽媽。”
一中的冬季校服不收腰,蘇夏這樣的身材,里面一件棉毛衫一件毛衣,再拉上拉鏈,整個人上半身都顯得圓滾滾的,一點曲線都沒有,不用誰說什么,她每天自己照照鏡子都覺得懊惱。
正因如此,上輩子她一點都不喜歡冬天。
前世這個時候,舅舅在蘇小娟的公司做到了副經理,她身邊沒有朋友,和許霽青之間的所有交集,好像只有研學的時候順手給他留了塊西瓜。
而現在她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要好好上學,好好補課,盯著許霽青身心健康發展不走歪路,每周天下了輔導班,還要和何苗一起去省團排練一整個下午。
蘇夏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吃多少肉都覺得餓,哪還有精力焦慮這些。
之前的大事有遺憾有成功。
蘇夏更有危機意識,每天晚上都會拿出自己的小日記本,想起什么事就往上寫。
她清晰地記得,這個冬天過后,等明年一開春,她身邊會發生好幾件大事——
第一件是她們家因為投資地產,突然多了一大筆錢,開始籌備公司上市。
第二件是,那場直接決定她大學錄取檔次的弦樂比賽,蘇夏因為練琴太懈怠,在海選時就淘汰了。
第三件,她臉上怎么都減不下去的嬰兒肥突然消失了,瘦得猝不及防。
昔日的圓臉變得下頜尖尖,兩個小梨渦也從甜變成了媚,笑起來簡直晃人眼,好看得不得了。
這也是上輩子周知晏對她改觀的原因。
想起這件事蘇夏就覺得好丟臉。
那么漂亮的臉做什么事不好啊,可她偏偏選了撿垃圾,誰勸都不回頭。
蘇夏在心里暗暗發誓,她這回一定要好好搞事業,決不能浪費這顆后悔藥。
這個冬天,她幾乎把所有的課余時間都撲在了練琴上,技術提升了不少,連音院的李老師也刮目相看,但就是白天太困了。
早自習也困,上課也困,晚自習也困。
一眨眼就斷片好幾秒。
圣誕節前一周,丁老師過來領著全班換了座,蘇夏的座位從靠窗變成了靠墻。
她從小就喜歡有些狹小閉塞的環境,連被子都喜歡卷成筒睡,現在往右邊一挨就有無盡的安全感,更是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何苗還記得蘇夏跟她說過,這次期末準備再往前進步幾名,擔心極了,隔一會就從桌子底下戳戳蘇夏膝蓋。
跟永動機似的。
她戳一次,蘇夏醒半小時,拼命做上幾道題。
等眼睛再閉上了,小何老師的胡蘿卜圓珠筆又來了。
月考后的這天晚上,本來還準備這樣繼續,第三節自習課還沒上,語文老師突然來了教室門口,“何苗來一下。”
何苗匆匆起身,小碎步跑到教室門口。
語文老師出來得挺急,指間還夾了根紅筆沒放下,簡單交代兩句就要往辦公室走,“你作業都寫差不多了吧,來辦公室幫我算算二卷分,叫上五班的課代表一起?!?/p>
這是很常見的活,何苗早就習慣了。
能提前知道年級的最高分,還能從老師們嘴里偷聽點八卦,她還挺喜歡的。
何苗應了一聲,跑回位置拿了支紅筆就要走,走了兩步,又想起后桌這位離不了人的特困生。
她回頭看了眼。
蘇夏側臉托在手心,臉頰肉擠得鼓鼓的,眼睛早就閉上不知道多久了。
何苗嘆息一聲,原地糾結了兩秒,退行到許霽青桌前,聲音壓得又低又卑微,“……那個,我答應過夏夏叫她起來,但我現在要走了,能不能拜托你幫我看著她點?”
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總有種直覺,蘇夏很信任許霽青,不然也不會搞這種奇怪的托付。
“就拿根筆把她戳醒就好,你們倆關系這么……好,她肯定會聽你的?!?/p>
許霽青坐在那刷題,漆黑的長睫連抬都沒抬一下,“好?!?/p>
何苗急急忙忙走了。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教室里重新安靜下來,許霽青才轉過頭,向蘇夏看過去。
她睡得很香。
手指從毛衣袖子里伸出一點,臉紅撲撲的,花瓣般的嘴唇潤得水紅,腦袋一晃一晃。
他貪婪地看了好久,才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肩,很輕的一下。
也不知道是想讓人家醒來,還是想讓她繼續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