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龔廷恩當上追緝司指揮使后,過得最糟心的一天。
早上出門,他就隱隱覺察不祥——一泡鳥屎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到了下午,兇兆果然應驗。
紀長卿突然跑來追緝司,張口就給他扣上一頂邪魔歪道的帽子。
“沒想到追緝司竟伙同棲云觀道士用活人腦髓煉丹,還試圖將見證者趕盡殺絕?!?/p>
他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這等滅絕人倫的駭聞他聽都沒聽過好嗎!
怎么就成他們追緝司做的了?!
“紀大人慎言!”
他疾言厲色道。
“我們追緝司向來奉命行事,何曾行過這等喪盡天良之舉?紀大人休要空口白牙誣蔑我司!”
“誣蔑?”
紀長卿嗤笑一聲。
“龔大人不如聽聽自己屬下的供詞?!?/p>
言畢一拊掌,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拽著三個穿著追緝司服飾的男子進門。
他眼風一掃。
好家伙!
白子潯、張偉、李明。
全是他麾下緹騎。
頓時心中一沉。
這幾人該不會真的勾結道士,做了喪盡天良的事吧?
白子潯口中綁著繩子,根本說不了話,開口陳述的是張偉和李明。
“大人,白子潯中午找我們,說是有個劫匪要抓,帶著我們去了京郊,封路抓匪?!?/p>
“我們跟著去了,攔下了紀家的馬車,讓她們去棲云觀暫且歇息,等我們完事再上路?!?/p>
“而后大概過了一刻鐘,白子潯說劫匪可能去了棲云觀,領著我們去了那邊?!?/p>
“棲云觀死了一地道士,符家小姐和丫鬟也死了,白子潯抱著符家小姐哭了一會,命我們逮捕紀家老夫人、紀家大夫人和她們的丫鬟護衛,說他們屠觀殺人?!?/p>
“然后我們就被紀家護衛抓了起來……”
龔廷恩聽得額際青筋直跳。
他審都不用審,就知道白子潯和他那符家表妹,想要伙同棲云觀道士,殺了紀長卿的家眷。
符家被奪爵,恨紀長卿也正常。
白子潯跟著發什么瘋!
嫌他這個頂頭上司的日子過得太舒爽了,想給他添堵嗎!
“棲云觀的道士留了活口,”紀長卿拋過來一個卷宗,“這是他們的口供,你慢慢看?!?/p>
他慌忙接住。
卻又聽紀長卿道:“這事你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會提議陛下裁撤追緝司,免得浪費公帑糧餉?!?/p>
龔廷恩:“……”
他深吸了口氣。
“本官管束不力,致麾下擅權妄為,差點害了紀大人的家眷,深感抱歉,請紀大人放心,本官定徹查嚴究,給你一個交代?!?/p>
紀長卿微微頷首,領著燭影離開。
龔廷恩面子里子丟得一干二凈,忍著滿腔怒火,親自審了白子潯。
這一審,差點沒把他氣厥。
白子潯這廝,竟對棲云觀道士的惡行一無所知!
“……渝表妹說有個功勞想送我,讓我帶人去攔紀家老夫人的馬車,讓其轉去棲云觀,再去棲云觀抓人,我便叫上張偉和李明一塊去了?!?/p>
“誰知竟看見渝表妹橫尸李林,我被怒氣沖昏了頭,就……”
龔廷恩覺得日后追緝司錄人有必要加一條:情種一律不予錄用!
白子潯平日表現不錯,他最近打算提拔他來著,誰知他腦子會抽成這樣。
渝表妹一句話,他當圣旨執行!
這位符小姐也是膽大包天,什么人都敢合作,活該玩火**。
只是苦了他,將符家人都提來追緝司審了一遍,也沒找到符若渝和棲云觀道士來往的線索。
據棲云觀道士活**代,他們也不認識符若渝。
他們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棲云觀擄男童取腦髓煉制延年益壽丹的。
至于主子是誰,他們也一無所知——負責聯絡主子、培訓他們的首領平日不住觀里,去向成謎。
龔廷恩一張老臉火辣辣的疼。
早朝壓根不敢直視紀長卿。
說要徹查嚴究,結果什么都沒查出來。
連他自己內心都開始動搖:追緝司是不是真的沒有存在必要?
自此見著紀長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繞道而走。
紀長卿對此并不意外。
瑞鳳會會首交到追緝司手里,追緝司都護不住,讓人家滅了口,足可見其不中用。
指望追緝司,還不如指望他的人。
不過棲云觀道士的幕后主使確實謹慎,他的人一時半會也沒有頭緒。
馮清歲估計皇后或太子應該知道。
符若渝明顯是受別人指使,給她設了這么個局,卻不知自己也是局中人。
——人家不過是借她的手,攪起棲云觀道士的殺意,沒想過讓她置身事外。
引符若渝上當,挖出男童尸首,讓棲云觀道士因惡行敗露殺人滅口的人,應該是皇后或太子的人。
皇后和太子處心積慮對付她,她不以為意。
棲云觀那些童尸卻讓她出離的憤怒。
官兵在那片李子林一共挖出了三十二具男童尸骸。
這些孩子,和小與差不多年紀,卻被人活取腦髓,煉制丹藥。
這人間世,為何有如此多惡人,肆意踐踏人命,如刈草芥?
直至此時,她方明白師父說過的一番話。
她得以恢復視力,看見世間萬物那一天,曾心潮澎湃地對師父說:“我也要像師父一樣,做個醫術高明的大夫,讓病者有所醫,讓盲者見光明?!?/p>
師父摸著她的頭,語氣復雜道:“有志向是好事,不過你聰敏善良,做大夫或許會很難過?!?/p>
“為什么?”
“大夫窮盡一生,也只能救幾千上萬人。上位者隨便做點惡,卻能讓無數生靈涂炭。
身為大夫,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輕而易舉就死在上位者的惡行之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p>
這個世道,毀人性命遠比活人性命容易得多。
她已然領悟。
同時明白,若想活人,與其做大夫,不如做上位者。
但如何成為上位者?
她不得其法。
只能盡己所能,將那些加害于她,殘害他人的人,一個個拉下馬。
作惡的上位者少了,這世間總能多一點光。
棲云觀李樹下的尸骸和榮昌侯府月湖的尸骸,大部分都無人認領,被官方葬到了郊外同一座山頭。
她和戚氏請了白云寺的僧人,為他們做了一場法事。
做完法事歸來,太后傳了懿旨,召她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