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端王府，燭火通明。

端王指尖摩挲著心腹截獲的密信，信箋邊緣的焦痕……那是底下人截獲時險些被對方銷毀才留下的痕跡。

密信上是楚望鈞暗中通信手下大臣，欲在朝會上聯名彈劾他的事，末尾私印艷的刺眼。

“王爺，此事或有蹊蹺……”幕僚道。

“前些日子他就在查本王經手的鹽稅賬目！”端王攥緊手中信箋，“他定然是早有了心思！”

還有一點，真印龍睛處恰有一點凸起，這一點旁人都不知，假冒的也仿不出來。

幕僚搖頭，“可新帝初立，攝政王怎會選在這時候，若是有人故意里間王爺與攝政王……”

“你們不懂，”話還未說完，就被端王打斷了，“那場大火以后，楚望鈞他就瘋了。”

幕僚們不解地看向端王。

端王將手中信箋湊近燭火，看著火舌一點點吞噬那些字句，他才開口道：“那個死斷袖，藏著齷齪心思又不敢認，最后只落得幾塊焦骨。”

“你們真該看看那天他的眼神，”他說著，似是覺得好笑，眼中閃爍著扭曲的快意，“活像被人剜了心肝。”

“可惜啊，他醒來時，那焦骨碎的一段段的，拼都拼不起來。”

有幕僚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信紙在端王指間化為灰燼，紛紛揚揚落在青磚地上。

端王抬腳，將灰燼碾得粉碎：“讓右副都御史李維來見本王，另外……”

他瞇起眼睛，“把那個在楚望鈞府上的暗棋喚醒。”

-

翌日，金鑾殿上。

“陛下！臣要奏攝政王府上的長史林肅貪贓枉法！”

御史李維出列，義正言辭道，“其借攝政王府職務之便納賄鬻爵，收受賄銀八十萬兩，贓證俱在，請陛下嚴查！”

端王把玩著翡翠扳指，余光掃向御座旁立著的楚望鈞。見他依舊面沉如水，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心中不由冷笑。

“攝政王叔，”端王出列，聲音里帶著幾分假惺惺的關切，“您府上的人做出這等事，您毫不知情嗎？”

端王一發話，其黨羽紛紛出列跪請徹查，聲浪一浪高過一浪。仿佛楚望鈞已是唆使下屬納賄鬻爵的有罪之人。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他不過六歲年紀，龍椅上的小腳都懸空著，一雙稚嫩的手緊攥著袖口金線繡成的龍紋，求助般望向楚望鈞：“皇叔……”

楚望鈞不疾不徐地轉過身，拱手，聲音平穩，“陛下，臣請立即將林肅革職查辦，交由大理寺嚴審。”

小皇帝咽了咽口水，“準、準奏。”

“陛下且慢，”御史李維上前一步，“林肅不過區區長史，若無背后主使，又豈敢如此猖狂？”

楚望鈞道：“此事是本王治下不嚴，若真查出與王府相關，本王自一力承擔。不過，本王近日倒也查到一樁趣事。”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滿朝文武瞬間安靜下來。

端王眉頭一跳，看著楚望鈞，心中突然升起種不祥預感。

楚望鈞緩緩從寬袖中取出一沓密信，“端王與轄下鹽商勾結，每引鹽加收三錢銀子，其中二錢落入端王私囊。算上鹽商孝敬，僅去歲一年，便貪墨白銀上千萬兩。以上證據確鑿，請陛下明鑒！”

朝堂瞬間鴉雀無聲。

端王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厲聲喝道：“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偽造，陛下一看便知，”楚望鈞不慌不忙呈上去，“這上面可還有端王的親筆簽名和私印。”

小皇帝接過厚厚的一沓。他已經識得千字文了，展開，只見上面詳細記錄了鹽稅貪腐的數額與分成，附帶著來往所通信件。

“這，”轉手讓內監交給其他內閣大臣傳閱，小皇帝抬頭看向端王，“上面確是端王兄的字跡不假……”

端王額角青筋暴起，正要出聲辯解，殿外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報——！”

羽林衛統領衣衫帶著血星，步入大殿，單膝跪地：“稟陛下！午門外廣場有官員暴斃，死的是……是攝政王府長史林肅！”

滿朝頓時嘩然。

端王猛地轉頭看向楚望鈞，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林肅死了？！

這棋子他收買埋藏多年，還指望狠狠攀咬楚望鈞一口，眼下朝還沒下，就來了個死無對證？

楚望鈞也在看他，二人目光短暫相接。

那一瞬間，端王仿佛看到了一種近乎憐憫的平靜，像獵人在看一只自以為聰明的獵物。

楚望鈞轉過身，清晰道：“陛下，林肅既已伏誅，還請專注徹查鹽稅一案，如此重案，臣建議由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與都察院左都御史共同審理。”

“陛下！”端王強壓下怒火，“此事蹊蹺，林肅剛被彈劾就遭刺殺，分明是有人要滅口！臣請親自督辦此案！”

楚望鈞不慌不忙：“端王還與鹽稅案有牽連，按律理當回避，還是待查明后再說話吧。”

小皇帝左右看看，最終怯怯點頭：“一切就依皇叔所言。”

退朝鐘聲響起，百官依次退出金鑾殿。

端王快步追上楚望鈞，壓低聲音道：“好一招以退為進！你以為殺了林肅就能了事？”

楚望鈞腳步不停，聲音淡漠：“端王殿下慎言，林肅之死，與本王何干？倒是殿下，不該恭敬稱本王一聲皇叔嗎？”

看著這位比自己還要小十歲的皇叔，端王拽住了他，咬牙，“皇叔如此操勞，可要小心，別最后落得林肅那般下場。”

楚望鈞輕輕拂開了端王的手，“這就不勞皇侄關心了，皇侄有空不如想想怎么解釋鹽稅賬本的事。”

說罷，轉身離去。玄色朝服上的金絲蟒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此時的藥王廟內，檀香裊裊。

顧意跪在蒲團上，目光平靜地凝視著藥王菩薩慈悲的面容。

身側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都辦妥了？”

右青在她身旁蒲團跪下，低聲道：“今日早朝，端王一黨彈劾攝政王府長史，被攝政王反將一軍，廢了端王鹽路。如今就等三司會審了。”

“一切才剛剛開始。”

右青壓低嗓音難掩興奮：“三司會審定然不是隨便什么替死鬼就能糊弄過去的，端王怕是要狠狠自斷臂膀了，錢袋子這下也沒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顧意唇角微揚，輕聲道，“接下來，該我們的人登場了。”

朝中位置空出來，那斗得正歡的兩位都絕不會允許彼此的黨系上位，這時候，就是看似中立的官員上位了。

顧意抬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至于是不是真中立，又有誰知道呢？

忽地，身后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出大事了！”

原本等在外面的小蓮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聲音發顫，“王爺在回朝路上遇刺了！聽侍衛說，王爺，不……車廂都被箭矢射成了篩子……”

右青的身影眨眼消失在配殿，顧意霍然轉過過身，“說清楚。”

小蓮搖著頭，十分不安道，“情況不明，王爺馬車已經回府了，怎么辦呀夫人……”

“備車，現在就回府！”

這種時候動手，傻子都會懷疑到端王頭上，端王會那么蠢嗎？

若不是端王，又是誰動的手？

顧意擰眉，心思一時百轉千回。

馬車疾馳在回府的路上，車輪不知碾過什么，發出沉悶的聲響。

顧意掀開車簾，發現車輪方才碾過的是一截兒斷箭，大街上還殘留著打斗過的痕跡。幾灘未干的血跡，到處散落的箭矢，路邊幾具蓋著白布的尸體……

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再快些！”她催促。

眼下的朝堂局勢，楚望鈞不能有事，至少現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