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人似乎對這一路十分熟悉,很快便到了宅子附近,晚風裹挾著點點涼意,吹拂著他的臉頰,輕柔的頭發(fā)似散非散,幾縷碎發(fā)黏在額角,尚還粘著點點青苔。
寒冷的天氣使他的面容稍稍紅潤,扒下面巾,緩了口氣,洋洋得意的自言自語道:“這天氣倒也蠻適合行事,不過剛剛似乎被那些元機師看到,應該不要緊吧。”賊人伸了伸懶腰,一個助跑縱身一躍,便從房檐跳到了盧家的院墻上。
看到屋內也不見些許燈火,那賊人疑惑道:“怪事,這雖是京畿的落魄大人,但府上怎么一個值夜的都沒有。”
月光漫過青石板,照見空蕩的庭院。他瞇眼環(huán)顧,喉結動了動:"今夜不會走空吧,誒呀,我可踩了好幾天的點呢?"
盧家的府邸十分簡潔明了,復式小樓的乳白石磚泛著濕潤的光,檐下矮叢交疊成綠墻,將中央巴掌大的噴泉圍得嚴嚴實實,水珠濺起又落下,叮咚聲細得像落在棉絮上,倒比那些朱門高第的雕梁畫棟多了幾分清寂的異域氣情。
“哈欠…”隨著嘎吱一聲,小樓正面被輕輕推開,那賊人一下子便翻到了灌木一旁悄悄窺視著周圍的情況。
潺潺的月光如流水般蕩漾著淺淺的清輝,槿鄢秋菊淡淡的清香點綴著恬靜的夜,布谷的夜啼在那一瞬似乎也輕柔了些許,疏風掠過高高的芙蓉樹,悄悄的將它的葉子摘下,送到了門口那人的腳邊。疏散的云鬢略帶著幾分慵懶,青黑的馬面裙映著霜月的淚痕,潔白的面龐似無一點粉黛的污染,點點暈紅正如雪原上的暖陽,俏皮的樣子無人不會心生漣漪。
“哎,少爺以后早些回來就好了,今日還撞傷了鼻子,老爺回來多傷心啊。”女人對著灌木中的水池梳了梳慵散的發(fā)絲,輕輕的嘆氣:“近些日子這么不太平,剛剛外面似乎還有銃響,少爺什么時候能安分些,若是……”女人終是止住了嘴,打著哈欠回了屋子。
那賊人盯著女人的背影甚是不悅的小聲講道:“都說盧稟初是天下第一登徒子,這美嬌娘豈不是他擄掠來的?看來我這也是為民取義,是的!為民!“于是他沿著月色,踮著腳尖,慢慢摸上二樓的外置樓梯,躡手躡腳的樣子顯得十分生疏。
嗞溜一聲,險些滑倒,好在身段輕盈,并未發(fā)出什么聲響。看著散落一地的雜物。賊人竟突然生氣道:“什么世家大人,明明是山野村夫。東西怎么如此雜亂無章。”環(huán)視一周,多少有些嫌棄,這摸摸,那看看,終究是沒搜到什么值錢的東西。他扒下面巾氣鼓鼓的坐到地上打滾道:“誒呀!這都什么東西!要不是著急用錢,本!我!才不會偷這浮浪子的東西!”
“誒!對啊,就他那貪財好色的心,值錢的東西肯定都在他身邊。”那賊人緩緩起身,輕輕的拍掉身上的塵土,重新記上了面巾,輕輕的推開內事的房門,只見一名青年半裸著身子,鼻子上打著繃帶,以一種十分張揚的睡姿攤在床上。
賊人見之一驚,竟有些許手足無措,連忙用手遮住眼睛。定神凝氣,便開始小心翼翼的翻找著什么東西。不過,如此雜亂的房間也確實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正當賊人想要一拳砸醒熟睡之人,然后強行要挾他告知所要之物時。一縷月光緩緩飄進房間,灑在那青年的枕頭底下。不知是幻覺還是激動,那小小玉佩居然如星光般璀璨。賊人激動的熱淚盈眶,心想蒼天有幸,保佑可算找到了值錢之物。
可正當賊人小心翼翼,將那玉佩輕輕托起,對著月光欣賞它的精美之時,不知為何照入的月光如霜風扣門般一股腦的撞進玉佩,好似啟明立于蒼穹,這般情景他從未見過,嚇得他將玉佩一丟砸到了盧稟初的頭上。
“誒喲!”盧稟初一下子便被敲醒了沉睡的心靈,扶著頭竄了起來。那賊人見此第一反應居然行起了禮:“抱歉,抱歉,打擾您了。”
盧稟初被這一下子搞懵了,雙方對視片刻,好像盧稟初才是進屋的賊寇,那賊人似是羞紅了臉朝著盧稟初便是一掌劈下,可惜盧稟初酒已醒的差不多,側身一脫,便閃到一邊。盧稟初厲聲呵斥道:“你這小賊!十分大膽,我可是盧湘征之孫,盧稟初!居然偷到小爺?shù)念^上了。”
賊人一聽此話卻怒不可遏,對他罵道:“呸,一個紈绔罷了!哪里配提國公的名諱。”說罷還欲伸手將玉佩搶走,可盧稟初一拳便將他打退了幾步,隨后一掌朝著小賊的面門打去。那人一閃,面巾卻連著裹頭一齊被扯了下來。
只是那一瞬,似春風迎蝶,曲徑逢鹿,雖是因醉酒與夜色而顯得朦朧,卻為其增添了一絲別樣的美色。盧稟初愣了一下,轉而喜笑顏開,雙手不斷在身前扭搓,發(fā)出桀桀桀的笑聲:“嘿嘿嘿,小娘子,這盧家可是龍?zhí)痘⒀ǎ皇悄阆胱呔妥叩摹!?/p>
那賊人臉一紅,喘著溫熱的芳氣,怒斥道:“登徒子,沒想到你功夫這么好,但你也太小瞧我了!”只見她屏氣凝神,青藍色的光絲縈繞周身,盧稟初暗嘆不好,側身一躲,只見身后的花瓶被擊的粉碎,待回過神,那賊人已經(jīng)近了身一腳踹在了他兩腿之間。盧稟初面色一紅,嗷嗚一聲便立正站直,隨后倒在地板上。
“少爺?”
賊人一聽樓下響聲便跳出了房門,留下一句“下次見你,必殺你。”之后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少爺!你這是怎么了?“小柴推開房門看到倒在地上扭動的盧稟初連忙想將他扶起來,卻被盧稟初制止。稍等了一會盧稟初從地上爬起,小柴則是從身后衣柜里找出一件衣裳跳起來披在了盧稟初的身上,看著盧稟初狼狽的樣子,小柴好奇怪的問道:”少爺你這到底是怎么了,剛剛聽到樓上吵鬧,小柴來晚了,對不起……“
”不是你的問題。“盧稟初忍著疼痛穿好了衣服,揉了揉小柴的頭,剛想說些什么,卻被門口叮鈴的鈴聲打擾。
”小柴這就去看看。“小柴轉身便要走,卻被盧稟初拉回,盧稟初彈了一下她的頭略帶氣憤的講道:”半夜這么危險,還是我去開門吧。“
”知道,你還回來那么晚…“小柴捂著腦袋抱怨道,可被盧稟初瞪了一眼后便不再多言。
盧稟初邊走邊沒有好氣的說道:“我是看你瘦小怯懦,要是歹人來了我還得幫忙埋你。”小柴低著腦袋跟在他身后,好像做了錯事的小狗。
盧稟初將大門一推,只見一老一少站在門口,那少年背著的機械木箱時不時還向外吐著云霧。
吳之序一見盧稟初出來,好似兩眼放光,顫顫巍巍的將燈籠貼近,急忙上前查看,全無剛剛淡泊的姿態(tài):“盧少爺,你可還記得我。”
小孩從老頭身后探出腦袋,只見著一個一頭短發(fā),面容整潔只有淡淡胡須痕跡的翩翩少年從門后走出,心中不禁好奇道:“沒胡子?難不成是個太監(jiān)?”
盧稟初見老頭湊上來不好意思的連忙后退:“欸,欸,欸,吳老先生,您就別打趣我了。我怎么可能不記得您。從小家父就講,爺爺有一好友,身背千年檀木所制的玄機木箱,手持一柄梨木鑲金煙桿,身高八尺,相貌偉岸,頗有仙人之姿,小時候還抱過我,大概便是您吧。”
吳之序催動一絲元機,緊緊的握著盧稟初的手,一縷銀白色的游絲向著他探去。可片刻后卻緊皺眉頭,輕聲詢問道:”盧公子可隨人修習過元機?“
”害,那東西傷人害己,我學那東西干什么。“盧稟初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咯咯的笑著。
阿龜摳著鼻子,不爽的看著沒有正形的盧稟初,卻見微風拂動,一張嬌嫩的俏臉隱約在他的身后,阿龜一下子便愣住了似是指落輕音,彈盡了天下繁花,留下一瞬沁人心脾的醉人芳香。
”剛剛我見一賊人朝盧府尋來,又見剛剛有元機波動,不知盧公子?”
“無事,只是一個膽小的毛賊,見我醒來便遁走了。”盧稟初大大咧咧的摸著腦袋笑著。
老頭見其并無大礙便放下心來:“盧先生臨走前的委托,在下不敢怠慢,盧少爺有什么需求,知會一聲便好。”老頭滿臉堆笑,握著盧稟初的手說道:“盧家后人的命,就是我吳之序的命。”似乎是聽到小孩在嘟囔著什么,老頭又是一掌拍到小孩的頭上。“阿龜,還不問盧少爺好。”
小孩微微上前走了一步,一臉不服,撅著嘴說道:“盧少爺好。”
盧稟初見狀也不知道說什么,作了揖便扶著吳之序。“好了吳老先生,早些巡完夜,好回去歇息。都快三更天了。”吳老頭聽罷,也覺得多談有些叨擾,便帶著小孩離開了盧府。走了很遠,才隱隱約約聽到關門的聲音。吳老頭敲了敲小孩的頭:“多學著點,見人走遠了再關自家的門。天天一點禮節(jié)都沒有。”
小孩還是不服的撅著嘴:“那盧家用的著您這么費心嗎?”
寒霧漸淡,微微細風吹散了月的影,化為層層青云。吳老頭揉搓著最后的煙絲,緩緩的將其裝填。佇立原地,享受片刻,笑著對小孩說道:“或許這就是我這類人最后的使命吧,起碼還有人記著咱。”煙云似已消散,月光下是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面容。
望著高興的師傅,小孩即便心里不是滋味,便也還是笑了起來,“師傅,明天去拾遺會吧。”吳老頭拍了拍小孩的頭,哼著奇怪的調調,與那小孩一同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