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煙渺渺,會幾家燈火,三三兩兩的馬踏聲,將這座城鎮片刻的寧靜,踩的粉碎。
幾個孩子謹慎的探出腦袋,仔細地打量著聚在廢墟前的兵士,突然有人指著刀旗上的澤原海棠喊道:“看!那是國公爺的兵!”
一瞬間七八個黝黑瘦小的孩子便一擁而上,撲通一聲跪在了兵士們的面前磕頭乞求施舍。
兵卒緊緊的按著刀柄,時不時用余光觀察領旗的軍士,只見他搖頭嘆息,將腰間的糧袋甩給距離最近的孩子。孩子們盯著糧袋卻無一人敢上前,那名軍士片刻后便隨口問道:“這是云洛哪里?”
最靠前的那個孩子一把抓走糧袋塞到懷里,磕著頭回應道:“梁王府。”
“梁王府?”軍士震驚的看向那孩子,又看了看周遭,隨后神情嚴肅的講到:“莫說笑。”
那孩子嘆了口氣用僅剩的胳膊指向了那片廢墟“這就是梁王府,至少曾經是,靈朔,蒲絳,龍庭一占一失的,已經兩年了。”
軍士一怔,抬眼望去,山河形變,望之而去盡是殘垣斷壁,一片荒蕪。佇立片刻后滿目心酸,嘆息道:“三百里云洛川,二百里云洛城。”說罷抬手一揮,一名兵卒便騎馬疾馳而去。向著奔走的方向高喊道:“已至云洛!已至云洛!”
軍士瞥了一眼面前跪著的孩子:“王府故吏?”
那孩子抬頭看向軍士,空洞的衣袖隨風飄起,他顫抖著用僅剩的一只手行了禮:“王府書記,許泉之子,云洛許氏,許文變。”
“許大夫?”軍士將手置于額頭還禮說道:“天下盡知其名。”轉頭示意手下將身上的行軍糧都給了他們,隨后便匆匆離去。
“變哥兒?”孩子們看向許文變滿心期待的問道:“是不是不用打仗了,我們有飯吃了?”
許文變苦笑道:“天下太平與否,我怎知。”孩子們聽完后都低下了頭,一時周圍連蛙鳴都聽得甚是清楚。
許文變摸了摸鼻子說道:“不過,據我所知,盧國公頭上有三只眼,定是有通天的手段。”
孩子們一聽便來了精神,紛紛又看向許文變,只見他摸了摸懷里的糧袋,一腳將身邊的瓦礫踢走,"走!今兒個老頭聽書,我請了!”孩子們瞪大雙眼,心中的陰霾竟一時不知所蹤。
“聽書!"許文變在孩子們的歡呼與簇擁之下,向著遠處殘破的茶肆走去。夾雜著腥臭與沙磧的疾風掠過孩子們帶著笑容的臉龐,慢慢舔舐著身后近百里的衰破與荒蕪,蛙聲凄凄,伴著時不時因松動而發出吱呀怪生的機器,將本就惱人的天氣變的更加陰郁,只是還未盡時,那青蛙便被孩子抓住塞入了口袋。
雖然已是正午,太陽卻驅散不了廢墟中的陰寒,走向茶肆遠遠的似是隱隱聽到漁鼓的咚咚聲。孩子們聞聲望去,只見得凌亂的發絲在網巾上隨意飄動,衣衫殘破卻看不出些許塵土,蒼鬂短髯早已染上風霜。一個平平無奇的老頭,在火堆前對著殘破的鐵壺輕輕的拍著自己的漁鼓,唱著奇怪的歌謠,時喜時悲,時悵時怒。間歇片刻,向著自己口中不斷用殘破的茶盞,送著微微三沸的雨水。
“老頭!別喝死了!”許文變向著前面揮了揮手,嘴角微動似是洋溢起點點笑容。只見那老頭瞇著眼,打量了許久,又拿起茶盞一飲而盡,隨后如喝酒般如癡如醉,對著許文變笑道:“生難死易,死了又何妨?”
老頭緊接著自顧自的唱道:“百十年帝皇,九千里四方,色變風云翻覆手,只今哀草茫茫。看幾座廟堂?應黎庶魂傷。聽罷王侯荒唐事,歸去征雁行行。”
許文變走到老頭跟前在懷中糧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塊小米干餅,踟躕片刻,心一橫,還是將餅推到了老頭跟前。
“這換我們聽一場,行嘛?”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懇求與不舍,但還是把餅塞到了老頭手里。
那老頭眼睛微瞇并未回答,只是示意他們坐下。
“想聽什么?”老頭將漁鼓一正,東東的敲了兩聲,似是在為等下的表演找尋曲調。
許文變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孩子們,思索片刻便說道:“那便“上皇歌”吧。”
“咚咚,咚咚咚。”老頭默默的拍起了漁鼓,身隨著鼓點悠悠搖擺,斜陽攜著點點水氣,悄悄擦拭著孩子們的臉龐,不知何處的鳥雀應和著單調的曲調,疏風藏著海棠的暗香輕輕婆娑著殘破的樹葉,不禁使人染上點點憂愁的顏色。
“古來萬邦成千國,秉付神器天下合。凡間仙人贈元機,處處長頌太平歌。”
調聲一轉,如疾風驟雨,聲形震怒,似有雷霆萬鈞。
“一朝烈火融金殿,蒼生黎庶命途薄。養子莫如田野棄,故里皆埋他鄉客。”
鼓聲漸緩,長調悠悠,似是英雄薄暮,卻潛含新生。
“林上鴉泣骨森森,犬食餓殍橫阡陌。玉龍一劍封天地!自此神通人不得!”
老頭動情的唱著,已是忘我的境地,似乎他便是那絕地天通的英豪,救黎民于水火的皇帝。許文變和孩子們屏息凝神,不敢錯過一點,生怕聽漏一句。可唱至未半,卻慢慢被遠處傳來的行軍歌所掩蓋。
孩子們向遠處看去,只聽到……
“澤原,澤原,水湯湯。征衣,征衣,鎮四方。玉龍無塵淚,鐵銃金甲摧。陌上行人雁,可送鄉書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