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送她去江城,鐘憶沒有拒絕。
他不愿去小鎮(zhèn),她更理解。
至于路程,誰都沒有再提。
提了只會讓隔閡更深,曾經(jīng)過于銘心的一段感情,對于之后的另一段感情就是一把利劍。
“明天想什么時候飛江城?”電話里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鐘憶:“中午吧。不用早起。”
周時亦:“明早去接你。”
沒有別的要說,通話結(jié)束。
已經(jīng)十一點(diǎn),但還有滿郵箱的郵件等著處理,在這個節(jié)骨眼接手坤辰汽車并不是很明智,堂哥周肅晉倒是解脫了。
坐回書房電腦前,周時亦盯著電腦屏幕凝神片刻,設(shè)置好五分鐘后的鬧鈴。
放下手機(jī),他雙腿交疊靠進(jìn)椅背里,支著額角只給自己五分鐘放空。
分開這幾年他不是沒遇到過合適的人。
家里也不是沒催他找個合適的人結(jié)婚,以自己的責(zé)任感,即便沒有感情,婚后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多差。
但想到要過一輩子的人不是她,以后要關(guān)心愛護(hù)的人也不是她,頓覺婚姻沒什么意思。
一晃三年就這么過去。
手機(jī)振動,五分鐘轉(zhuǎn)瞬即逝。
周時亦收起思緒,劃掉鬧鈴?fù)度牍ぷ鳌?/p>
而此時另一邊。
鐘憶把戒指放回絲絨盒,明天就要出發(fā)去小鎮(zhèn),行李還沒收拾。
她剛起身,爸爸發(fā)消息問她睡沒睡。
鐘憶:【沒呢,行李箱還沒整理(裂開)】
鐘憶:【什么事兒?】
江靜淵:【季繁星給你準(zhǔn)備了結(jié)婚禮物,放車上我差點(diǎn)忘了,這就給你送上去。】
季繁星大手筆,選了十九條新款絲巾,圖個婚姻要長久的寓意。
鐘憶把所有絲巾鋪開,每條花色都選在了她審美上。
“爸爸,您在季繁星跟前說過我喜歡絲巾?”
江靜淵的注意力被茶幾上絲絨盒里的戒指吸引,“我沒說。你拆之前我都不知道是絲巾。”
鐘憶想到了周時亦,否則季繁星在不了解她喜好的情況下不可能一次送十九條。
“婚戒?我能看看嗎?”
“當(dāng)然能,又不是什么寶貝。”
說著,鐘憶小心從絲絨盒里取出來。
“婚戒怎么選這么小粒的鉆石?”
“小點(diǎn)秀氣。”
鐘憶將戒舉到爸爸眼前,“有錢人沒見過這么小的鉆戒吧,給你開開眼界。”
江靜淵笑著揉了揉女兒的腦袋:“找揍是吧。”
鐘憶把戒指戴在無名指,看了又看:“不小,我覺得正好。”
江靜淵越看越蹙眉:“你真要戴著這個結(jié)婚,你媽媽這輩子都不會跟我說話了。”
“我自己挑的戒指,媽媽不會怪到您頭上。”
“她會怪我選女婿的眼光不行。”
“……”
江靜淵同女兒商量:“這枚你留著平時戴,婚禮再訂個大的。”稍頓,“你媽媽已經(jīng)連著幾個月都不怎么想見我了。”
鐘憶:“……”
因?yàn)榱私飧改傅年P(guān)系,所以知道爸爸并非開玩笑。
經(jīng)過一晚考慮,她決定再向周時亦要一枚戒指。
翌日清早,鐘憶被鬧鈴叫醒,早起化了個與昨天一樣的清透妝容。
收拾妥當(dāng)后,她推著行李箱坐電梯下樓。
客廳沙發(fā)邊放著一個黑色行李箱,爸爸出差常用的那個。
“爸爸。”
“嗯?”
正在餐廳等候的江靜淵應(yīng)聲抬頭。
“你要去出差?”鐘憶放下帆布包走進(jìn)餐廳。
“嗯。”江靜淵拿濕毛巾擦手,“順道去看看你媽媽,她前幾天不是感冒了么。”
鐘憶心道,怎么可能是順便。
她舀起一勺溫泉蛋,漫不經(jīng)心咽下。
“爸爸,”她提醒道,“你如果去看媽媽,先想好一些問題怎么回答。”
“什么問題?”
“媽媽會問,你到底是真的關(guān)心她,還是盡丈夫的責(zé)任。”
江靜淵接過女兒不吃的黑松露溫泉蛋,剩下的小半碗,他慢慢吃著,笑了笑:“確實(shí)像你媽媽會問出來的問題。”
“當(dāng)然。我畢竟是從媽媽肚子里出來的,母女連心,知道媽媽心里想什么。”
江靜淵抿了口咖啡:“那猜猜爸爸現(xiàn)在在想什么?”
“猜不到。”
“你看你,連試都不試就說猜不到。”
這不是試就能試出來的,爸爸的心思尤其是感情上面,她很少有看透的時候。
比如,他是否愛媽媽。
心里又有多少位置是留給過去。
再比如,如果不是她出生了,爸爸在感情上會做怎樣的選擇?
鐘憶搖頭,說:“真猜不到。”
江靜淵:“是誰小時候天天說和我父女連心?原來連了這些年也沒連上,凈騙我。”
“爸爸!”鐘憶失笑,“怎么提這茬!”
因?yàn)椴幌M约号c妻子的感情問題影響她出游的心情,就此轉(zhuǎn)移了話題。
江靜淵放下咖啡杯,從果盤里夾了幾個覆盆子與桑葚點(diǎn)綴在燕麥粥上。
“把粥吃了。”他將碗推到女兒手邊。
鐘憶手里的紅豆棗泥糕還沒吃完,粥先放在了旁邊。
“在江城住一晚還是直接趕到鎮(zhèn)上?”江靜淵關(guān)心道。
鐘憶:“不住了,直接去虞老師家。”
以她和周時亦的狀態(tài),在市區(qū)停留一晚也不可能去約會,所以何必耽誤時間,不如去虞老師家享受安靜和美食。
正聊著,江靜淵目光轉(zhuǎn)向了落地窗外。
鐘憶背對著窗,循著爸爸的視線轉(zhuǎn)身,邁巴赫緩緩?fù)T诹嗽鹤永铩?/p>
周時亦推門下車,徑直步入別墅。
不是第一次來,對布局并不陌生。
他上次過來是幾個月前,給岳父送份文件,那時兩家還沒有聯(lián)姻的打算,當(dāng)時只待了半小時左右,沒遇到鐘憶。
很快,人進(jìn)了門。
鐘憶從窗內(nèi)看不見他的身影,收回視線。
“爸。”周時亦先同岳父打聲招呼。
“還沒吃早飯吧?”江靜淵示意女婿坐,“簡單吃點(diǎn)。”
周時亦沒客氣,將襯衫衣袖折了幾道,洗過手在鐘憶旁邊坐下。
以前顯得空蕩的餐桌,在他落座的那一瞬,被沉沉冷冷的氣息占滿。
餐桌上只有他和爸爸兩人的說話聲,她只專心吃早飯,始終一言未發(fā)。
“爸,您也要去江城?”
客廳有兩個大的行李箱,其中一個箱子的拉桿上搭著岳父的西裝。
江靜淵:“我不去。我去上海看看你岳母。”
周時亦點(diǎn)頭,他明晚在上海也有個晚宴。
此次受邀的除了商界人士,還有藝術(shù)界以及娛樂圈的眾多名流。
關(guān)于岳母,他沒再深聊。
他只知道岳母是誰,但沒見過本人。
江靜淵換了一個話題:“鐘憶說你也一起去江城,過去出差?”
周時亦:“不是。專程送鐘憶過去。”
他分明可以順著話頭搪塞過去,卻還是毫無遮掩地說了出來。
“要粥嗎?”說著,鐘憶將自己沒吃的燕麥粥給他。
上面除了覆盆子和桑葚,還撒了些許堅果碎。
“你吃吧。”周時亦把那碗水果燕麥粥又放回她手邊,看了她一眼才說,“我不吃堅果。”
經(jīng)他這么提醒,鐘憶倏然記起,他不喜歡在燕麥粥里放堅果。
堅果仁他平常也會吃一點(diǎn),但不喜歡放粥里。
三年的時間,對方的一些生活習(xí)慣,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忘記,就像他已經(jīng)不記得她吃香煎鱸魚要吃兩份才夠。
那碗堅果燕麥粥,鐘憶拌勻后自己吃了。
--
在去機(jī)場的路上,鐘憶率先打破沉默。
“你還有哪些忌口的?看我還記不記得。”
周時亦原本望著車外街景,聞言側(cè)過臉:“你記性不是向來好?”
“記性再好,分開太久有些事也會忘。”她不是斤斤計較,更沒有要算舊賬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shí),“你不是也不記得煎鱸魚我得吃兩份。”
兩人就這么看著對方。
半晌。
周時亦說:“沒忘。”
只簡短回了兩個字,其他未多言。
鐘憶微怔,那天他不解釋,沉默以對,應(yīng)該是不想把姿態(tài)放太低。
即使已經(jīng)領(lǐng)證,他們對過去始終耿耿于懷,都不想先放下姿態(tài)。
不過他不吃加了堅果的燕麥粥,她倒是真的忘了。
周時亦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側(cè)臉。
鐘憶試圖緩和氣氛:“還和我一起去江城嗎?”
周時亦沒搭腔,人靠在椅背中,無聲望著她。
沒見過她這樣緩和關(guān)系的。
鐘憶沒等到回答,轉(zhuǎn)身坐正。
周時亦感覺自己似乎有點(diǎn)沒風(fēng)度了,只是忘了他的一些事情,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說好了婚后與她心平氣和相處。
他打開一瓶水遞給她:“抱歉。”
鐘憶也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故意拿喬,從他手中接過水。
“什么時候剪的短發(fā)?”男人轉(zhuǎn)移了話題,問她。
鐘憶:“很久了。”
說完又覺這句話給人很敷衍的感覺,補(bǔ)充道,“快三年。”
三年是一個敏感的時間點(diǎn),今天他們分手正好三年。
因?yàn)樽蛱祛I(lǐng)了證,今天這個日子就變得不讓人那么難受。
鐘憶緩慢喝著水,旁邊的人也不再講話。
重逢之后,他們做得最頻繁的兩件事,喝水與沉默。
有時不是她不想說,分開太久了,再也沒有那么多話可說。
周時亦的手機(jī)這時響了,總助詹良的電話,匯報與京和集團(tuán)合作項(xiàng)目的進(jìn)展。
合同流程已走完,京和那邊確定由寧缺主持這個項(xiàng)目。
按理說,由寧缺這個技術(shù)大佬親自主持項(xiàng)目,是件該慶賀的事情,周時亦卻毫無波瀾,只淡淡道:“知道了。”又知會對方一聲,“這幾天我不在北城,新車發(fā)布所有事宜你請示杜總即可。”
詹良:“…好。”
老板此趟應(yīng)該是私人行程。
杜副總這幾天也頭大,發(fā)現(xiàn)自家老板比甲方還難搞,發(fā)布會活動絲毫不配合。
掛了電話,周時亦再次看向身側(cè)的人:“坤辰汽車的項(xiàng)目,你推了?”
鐘憶迎上他深邃卻毫無溫度的眸光,坦然點(diǎn)頭。
“是壓根沒興趣參與,還是在怨我?”
鐘憶只看著他,沒回應(yīng)。
“鐘憶,當(dāng)初你和我在一起只是覺得我合適,符合你對男朋友的所有要求。”周時亦中間略有停頓,緩聲說道,“分手也是你提的,怎么還怨我?如果意難平,那個人也該是我,不是嗎?”
“可相處之后,我也喜歡上你了,不是嗎?”說起過去,心里還是那么難受,“分手是我提的,但不分當(dāng)時還能怎么辦?我爸媽就是現(xiàn)成的例子,分分合合那么多次心里還是有刺,我從小就跟著提心吊膽。”
靜了很久。
“分開的這三年,我也難過。”
情緒翻涌,說完她徹底轉(zhuǎn)過身去,望向自己那側(cè)窗外。
她望著窗外多久,周時亦便看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