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風(fēng)領(lǐng)著葉辰，走進(jìn)了那棟老舊的居民樓。

樓道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

“家里地方小，你別介意。”

蕭長風(fēng)一邊走在前面，一邊回頭對葉辰說，臉上帶著一絲歉意。

“不會。”

葉辰回答。

他的目光掃過樓道兩邊的墻壁。

墻皮已經(jīng)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了里面斑駁的磚石。

他們走上三樓。

蕭長風(fēng)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找到其中一把，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

“咔噠”一聲，門開了。

一股混雜著淡淡中藥味和飯菜香味的氣息，從門內(nèi)傳來。

蕭長風(fēng)推開門，側(cè)過身。

“進(jìn)來吧，葉辰。”

房子不大，一眼就能看盡。

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擺設(shè)很簡單，但每一處都收拾得非常干凈。

一張木質(zhì)的方桌，幾把椅子，一個已經(jīng)褪色的布藝沙發(fā)。

葉辰的目光，落在了客廳的一個角落。

那里放著一個玻璃罩。

罩子下面，是一件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嬰兒連體衣，米白色，上面有小熊的圖案。

玻璃罩擦拭得一塵不染，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

“老蕭，你回來了。”

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

葉辰循聲望去。

窗邊放著一把藤椅。

一個女人正坐在藤椅上，背對著門口的方向，手里捧著一本書。

她聽到開門聲，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葉辰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蘇婉。

他的母親。

她看起來很消瘦，臉色蒼白，像是久病之人。

但她的五官輪廓依然精致，那雙眼睛很大，只是里面沒有光彩，只有一片揮之不去的哀愁。

可以想象，她年輕的時候，是何等的美麗。

“婉兒，我回來了。今天我請了個客人回來吃飯。”

蕭長風(fēng)笑著走過去，將手里的菜放在桌上。

“這位是葉辰，剛才在外面，他幫了我一個大忙。”

蘇婉的目光，從丈夫的身上，移到了葉辰的臉上。

就在她的目光與葉辰接觸的那一刻。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手里的書，從膝上滑落，掉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她卻毫無察覺。

她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葉辰，仿佛在看一個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幻影。

然后，眼淚毫無征兆地從她干澀的眼眶中涌了出來。

沒有聲音，沒有抽泣。

那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她蒼白的臉頰，一滴一滴地滑落。

蕭長風(fēng)注意到了妻子的異樣。

他連忙走過去，蹲在藤椅旁，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

“婉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蕭長風(fēng)的聲音里充滿了擔(dān)憂。

蘇婉沒有回答他。

她只是搖了搖頭，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葉辰分毫。

她的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囈語。

她朝著葉辰的方向，顫抖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你過來……”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祈求。

“讓……讓我看看你……”

蕭長風(fēng)看著妻子，又回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神情平靜的葉辰。

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絲疑惑。

葉辰看著蘇婉那雙充滿悲傷和期盼的眼睛。

他的心，感覺疼痛。

他沒有猶豫，邁開腳步，走到了藤椅的前面。

他在她的面前，緩緩地蹲下了身子。

蘇婉伸出手。

那是一只很瘦的手，皮膚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的手，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慢慢地，撫上了葉辰的臉頰。

她的指尖冰涼。

她從葉辰的眉骨，到他的鼻梁，再到他的嘴唇輪廓，一點一點，仔細(xì)地觸摸著。

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像……”

她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真像啊……”

她轉(zhuǎn)過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蕭長風(fēng)。

“老蕭，你快看……他像不像你年輕的時候……”

蕭長風(fēng)看著葉辰的臉，又看看妻子布滿淚痕的臉。

他沉默了。

是啊，太像了。

像得讓他自己都感到心驚。

蘇婉的手，依舊停留在葉辰的臉上，仿佛不舍得移開。

她的目光里，有悲傷，有懷念，還有一絲虛幻的慰藉。

“如果……”

她看著葉辰，輕聲說。

“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今年，也該這么大了……”

“應(yīng)該……也長成你這個樣子了吧……”

蕭長風(fēng)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別過頭，不忍再看。

葉辰蹲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強忍著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任由那只冰冷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臉。

他能感覺到，那不僅僅是觸摸，更是一個母親，二十多年來所有思念的寄托。

晚飯很快就準(zhǔn)備好了。

三菜一湯，擺在小小的方桌上。

清炒青菜，紅燒肉，番茄炒蛋，還有一鍋排骨湯。

都是最尋常的家常菜。

“葉辰，快坐，嘗嘗我的手藝。”

蕭長風(fēng)熱情地招呼著。

蘇婉的情緒也平復(fù)了一些，她擦干了眼淚，坐在蕭長風(fēng)的身邊，目光始終溫和地看著葉辰。

“來，多吃點。”

她用公筷，給葉辰夾了一塊最大的紅燒肉。

葉辰看著碗里的肉。

他拿起筷子，夾起，放進(jìn)嘴里。

肉燉得很爛，入口即化。

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吃到母親親手夾的菜。

他的心里，感覺溫暖。

“葉辰，聽老蕭說，你也是當(dāng)兵回來的？”

蘇婉柔聲問道。

“是。”

葉辰點頭。

“在哪個部隊啊？辛不辛苦？”

“北境，還好。”

葉辰的回答很簡單。

蕭長風(fēng)和蘇婉對視了一眼，眼神里都多了一絲憐愛。

在他們看來，這個叫葉辰的年輕人讓他們感到格外親切。

“一個人在京都闖蕩，不容易吧？”

“要是有什么困難，盡管跟我們說。我們雖然沒什么大本事，但住在這里幾十年，總歸能幫上一點小忙。”

蕭長風(fēng)真誠地說。

“謝謝。”

葉辰開口。

這頓飯，吃得很慢，也很安靜。

但那種溫馨的氛圍，卻是葉辰從未體驗過的。

他看著對面的兩人，看著他們鬢角的白發(fā)，看著他們眼中的關(guān)切。

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就在這時。

“砰！砰！砰！”

一陣粗暴而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那聲音極大，像是用拳頭在砸門，震得整棟樓似乎都在顫動。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打破了屋內(nèi)的寧靜。

蘇婉被嚇得渾身一抖，手里的碗差點掉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蕭長風(fēng)臉上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了。

他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怒意和厭煩。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

“你們先吃。”

他說著，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葉辰也放下了筷子。

他看著門口的方向，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他知道。

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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