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姨的話并非毫無根據。
沒有人可以在嬰兒時期開始修行,這么早的就享受到沒有隨年月損耗的先天炁。
沒有幾戶人家有能力,在孩子的嬰兒時期就開始用全北境近二分之一產出的珍貴溫和藥草固本養身。
更不可能有人在嬰兒時期就開始練趙家霸道無比的淬體術來改善筋骨、內臟……
況且,從趙乘風破二境的速度來看,他修行的天賦肉眼可見。
而包括鐘姨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踏入一境時,世子還見過一片宛如鏡面的遼闊海洋。
趙乘風本人倒是不太清楚這些先天優勢,但有一點對他最為有利,這一點他現在非常明白——不努力淬體,他就會爆炸!
這種生死線的緊迫感督促驅使著他全力以赴。
當然,不得不提的是,在蒸玉房,每天還有兩個近乎半裸的嬌俏少女在考驗著他的意志品質...
那么自然,世子就這般開始了三點式的生活。
——淬體、泡澡、睡覺。
隨著這樣的日子漸進,前些天鎮北王府也有三封優先級最高的信,以最快的速度先后抵達了目的地。
……
北昭京都外有座山。
以前沒有名字,后來有位仙一屁股坐在了這里,從此便喚作‘離山’
這里如今是九州四海公認的三大修行圣地之一,也是王朝背后的最大靠山。
離山不高也不矮,山頂仿佛被人一劍削掉,崖坪極其平整,如果有工匠前來測量會驚訝的發現,水平線連一毫厘都沒有偏移。
崖坪上沒有恢弘的殿宇群,只有幾座小茅屋,幾畝菜地,幾園藥地,幾只雞鴨,幾頭牛,以及一個大水缸。
水缸的木蓋被掀開,一名宛若農夫的老者用木瓢盛水而飲。
喝的正痛快時,他眉頭一挑,看向了盤山至山頂的道口。
在山下一名身材挺拔,一身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開始上山。
中年人氣宇軒昂肩平若砥,五官也生的極為周正,天庭飽滿鼻若懸膽,行進間腰背如槍,每一步都走的扎實穩健,給人一種可靠且十分強悍的感覺。
這樣一名男子,若是走在京都的街上,只看背影就會引來不少騷浪蹄子。
可偏偏不能細看他的眸子...
因為在如此無可挑剔的儀態、如此無法指摘的五官中,他的臉雖朝著山頂,左右眼球卻齊齊看向了左邊,以至于登山的步伐逐漸偏離了中心...
他叫方執白。
離山的大弟子,傳聞中用眼神便可殺人的九州第一念師。
不知他是用眼過度,還是天生如此。
總之,在接近山腰時,他差點一腳踏空在石階之外。
好在修為高深,及時糾錯,閉眸養神了幾個呼吸后,他睜開雙眼繼續上山。
這次雙眼偏右..
沒多久,方執白忽左忽右的終于登上了山。
他的師傅,也就是那位猶如老農般的離山太祖正拿著一個木瓢在等他。
開口第一句話沒有寒暄,太祖皺了皺稀疏的眉:“殺人殺多了吧!”
方執白仍然斜視,對著太祖偏左方向的空氣,一本正色:“北境局勢未定,南面也不消停,我不多殺些人,怎么回來?”
“你回來作甚?”
方執白躊躇了片刻,做了一個深呼吸,那張英俊周正的臉上難掩悲戚,聲音隱含憤怒的低聲道:“王妃死了。”
太祖嘆了一口氣,目光流露出無限惋惜,看向了北方道:“她的性子,是會如此。”
“不,我覺得怪我。”
“怪你?”
“若是我當年把她追到手,還有趙擎山那胖子什么事兒,她入了離山,我在她身邊,又怎會身懷六甲還去迎敵?”
這番話說的正義凜然,只是在句尾,聲音卻有些微顫,方執白的眼眶竟是紅了起來。
太祖搖了搖頭:“所以你想去北境?”
“總要去看看。”
“去看她的孩子?”
方執白點了點頭:“順手幫幫那胖子,而且王府來信了。”
“說了什么?”
“孩子有些問題。”
說罷,方執白從袖中拿出了他剛入城,皇宮就派人送到他手里,本來要送到離山的信。
太祖接信仔細的看完,剛抬頭就發現方執白已經去了不遠處的藥園。
他深知自己大弟子與鎮北王府年輕時的恩怨情仇,以及后來的深重情誼,只能在無奈中高喊:
“執白....別把老夫的藥園薅禿了~!”
……
極南之地有一處恢弘的殿宇群,在炙熱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神圣非常。
從天南地北來的人宛如螞蟻,密密麻麻的跪拜在登神長階之下,正膜拜那立在殿宇群外仿佛頂天立地的三座巨大雕像。
雕像模樣與趙乘風在破廟中見過的形似,但卻并不破敗,反而金漆塑身栩栩如生。
飛龍正欲沖向天際,鹿角分云,金鱗曜日。
可愛有禮的道童手持瓷瓶,有活水滿溢而出,不知多少他腳下的信徒用雙手捧住清水,喝上一口,就感覺凈化掉了身上所有的污穢。
還有那位道祖,詭譎不在,而是仙風道骨,神采奕奕,雙眸之中含著對世人的慈愛,無論你站在哪里,只要與他對視,都能感受到道祖眸底的悲天憫人。
只是這副信徒跪神的虔誠畫面很快被一行血紅色衣著的鐵騎打破。
在一片驚呼與少不了的傷筋斷骨間,對世間任何人與事都不講情面的執法司強者們回到了屬于他們的家。
一封信,也就此在道庭中傳遞開來。
至于那些受傷的信徒?——一定是他們不夠虔誠。
這封信很快被一名小道童的雙手高捧下,送到了聽風殿。
只是沒等他稟告,一陣風吹起了發絲,信也消失不見。
小道童抬起頭,就看到了殿內高座之上的殿主大人,想要開口,卻見他已經開始閱信,只好悻悻的閉上了嘴,靜靜的等待吩咐差遣。
沒過多久,那擁有一頭秀發,卻胡子拉碴的殿主大人問道:“鎮北王府想要靈泉。”
小道童聞言蹙起了清秀的眉:“若是王妃還在,掌教大人當然會給,可如今她...”
殿主不屑一笑,批評道:“短視!”
“大人教訓的是。”
“是在哪兒?”
小道童無言,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他明白這是殿主大人在培養他的思考能力。
殿主見他說不出話,一甩柔順的長發道:“百年前種族定鼎之戰時荒人就沒拿自己當做人族,不僅沒出力,還拖了人族的后腿。”
“所以一直以來無論局勢怎么變,以前的大昭也好,現如今的南昭北昭也好,每一個人族都將荒人視為敵人,視為未開化的野蠻人。”
“王妃為了人族而戰才香消玉損,她自然就是人族英雄,更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為圖騰似的人物,這時當然要賣鎮北王府一個面子,以示道庭的賞罰分明!”
小道童連連點頭:“殿主大人所言極是,我懂了。”
“好,既然懂了,就由你去掌教那解釋清楚,要些靈泉回來。”
小道童瞪大了自己的眸子,感覺被坑了。
靈泉天造地設,氤氳四溢,整座道庭的殿宇群都是圍繞它為中心建造。
只有大功者,才會賞賜一滴,而這一滴,無論是拿來做藥引,還是直接吞服,都妙用無窮。
而殿主大人居然說的是‘要些’,些是多少?反正肯定比一滴多!
自然,小道童露出了為難之色。
殿主卻不以為然的又道:“誰讓你是掌教的侄子?”
“大人,些是多少?”
“怎么著也得來一壺吧?”
小道童臉色立刻難看至極。
殿主撥了撥柔順的劉海,挑起了細眉:“要賣人情當然就要賣個大的,把我的話告訴你的叔父掌教!”
小道童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聽風樓。
可樓內有風又起,吹進了他的耳畔。
“辦不成,就別回來了。”
……
極西之地,有一片呈扇形的連綿山脈。
扇形后方囊括了西域全境,前方則是如今九州四海唯一還會有海中妖族的狂野西海岸。
起伏的山脈上是一座又一座的純白色石屋,每當夜幕來臨之際,石屋里點亮的光束就會連接起來,形成一條火線,與繁星交相呼應。
這條火線守護了人間百年,這里自然也就是備受人間百姓敬仰,所有器道修行者都心神向往的三大修行圣地之一的——劍閣。
當然,真正的劍閣在連城一線的白色石屋最中心,層高有三,內部寬敞素凈,間隔只用白紗垂簾稍作遮擋。
此時,在三層最高處,一名看不出年紀的魁梧男子正在眺望海岸,左手卻捏著一封信請不可察的微抖了一下。
練劍的人,握劍的手,最忌諱的就是——動搖。
雖然沒有人能夠察覺到這細微的抖,但他自己知道。
所以那凌厲的劍眉挑了起來,殺意十足!
在他身后的幾個階梯之下有位身材異常高大的女子見狀立刻跪了下來:“師尊何需動怒?”
“臭不要臉的孫長河居然還敢給老夫寫信!”
孫長河這個名字在劍閣里是大忌,沒有人敢于提及。
因為這個在劍閣打了二十年鐵的平凡鐵匠,拐走了劍神大人的一名小妾...
這世間已經很久沒有人敢于挑戰劍神,當然更不會有人敢于給劍神帶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但孫長河不僅帶了,后來還在鎮北王妃的幫助下逃離了劍閣,棄劍用刀,在世俗里闖出了偌大的名聲。
雖說,劍神大人曾經瀟灑的囑咐劍閣弟子門:“劍閣是一個來去自由的地方。”換言之,愛情自然也是如此。
可又有那個男人受得了這種事情?
所以劍閣弟子都自以為心知肚明,也包括了高大女子,她抬頭堅定:“我這就去殺了他!”
站在頂端的劍神,棱角分明的輪廓不知為何此時略顯柔和:“殺他作甚?”
“他惹師尊不高興。”
劍神聞言卻是一笑:“那你可知,他為何惹老夫不高興?”
此事當然不好明說,女子欲言又止。
劍神釋然的搖了搖頭:“一名小妾而已,不過是老夫練劍途中的消遣娛樂,老夫生氣的從來不是孫長河拐走了那都已經忘記了叫什么的小妾,而是他離開劍閣后居然..棄!劍!用!刀!”
最后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來的,隨之劍神大人的額頭青筋也蜿蜒突出了起來,看來他最在意的果然還是‘劍’。
“師尊息怒....”
劍神大人平復了一下起伏的胸膛,輕聲又道:“此番孫長河來信是來要花,王妃的兒子修行出了些問題。”
“嗯?”
“你遣人去送一朵。”
女子錯愕,根本沒聽進去后半句。
不提那朵花的珍貴,她現在完全沒弄明白,為什么師尊如此震怒,卻還是應了孫長河的請求。
見她神色,劍神轉身,看向了自己守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海岸線:
“一碼歸一碼,他孫長河自然是沒有這個面子的。”
“但老夫敬佩王妃,身懷六甲,以身入局,劍破大荒四**相,這是何等的氣魄?”
“經此一役,大荒再難復起,若是那趙擎山有點腦子,就必不會辜負她用命創造的如此局面。”
“此等一流人物,莫說一朵破花,若是她不死,老夫甚至想讓她來接手劍閣。”
女子聽完這一番話,也目露心神向往,似乎看到了那個雪夜里的故事。
“林凜,你太過方正嚴肅,沒有王妃性子里半點灑脫之意,這是性格的問題無法改變,但若是劍道還想再進一步,是該去歷練歷練了。”
“師尊...”
“待一年兩年后,若是她的孩子沒死,你親自走一趟去看看是不是練劍的材料。”
“遵命!”
被叫做林凜的劍閣第四代首徒立刻叩拜。
劍神無奈道:“你什么時候能學會拒絕老夫?”
林凜昂首搖頭,背對著她的師尊揮了揮手。
待她退去后,無論是五官,還是輪廓,甚至是身形都會給人一種凌厲鋒芒感的劍神隨意的盤坐了下來,看著遠方的平靜海面漸漸出了神。
他想起了那些年總是頂撞他表達著自己想法的那個女孩,還有自己悉心培養最后卻叛出師門的那個鐵匠。
“為什么會死呢?”
“為什么會用刀呢?”
“這劍閣何時才能再出些有趣的人呢?”
……
趙乘風覺得眼前的兩個丫鬟很有趣。
有趣不在越來越短的裙子,以及似乎已經沒有了的內襯。
而在于,隨著相處的時間漸長,兩人發自心底對‘世子’的敬畏感消耗殆盡。
取而代之的自然就是隨意,以及把趙乘風當做一個普通的嬰兒來看待。
這樣他就能聽到,兩個丫鬟在放松的環境里,講述一些很有趣的故事。
比如,最近臨北城出現了一個賣豆腐的婆娘,據說不用買,用眼睛就能吃飽豆腐。
比如,自從進了這蒸玉房開始伺候世子,兩個丫鬟在府內的地位水漲船高,往日里壓了她們一頭的誰誰誰,如今看到她們畢恭畢敬。
再比如,今天兩人正在興致勃勃的討論北境前線正在乘勝追擊,鎮北王趙擎山已經殺到了大荒腹地。
聽著這些話,泡在黑水池里的趙乘風難以避免的想了一下至今還沒見過的父親,想到了北境上下的敵人大荒。
然后...沒有然后。
因為最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會爆炸,連忙趁著藥力作用,開始淬體。
只是進入忘我狀態之后的他并未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逐漸沉進了黑水中。
那邊身著薄紗的兩個丫鬟還在調配世子藥浴中途需要添進黑水中的藥劑。
“此戰我軍必勝,屆時等鎮北王凱旋歸來,想來哥哥也會回來!”
清雨說話時,語調總是輕柔沉靜,難得這次略顯激動。
只是她沒有得到回應,平日活蹦亂跳,性格也時如此的玉墜兒陷入了沉默,不知想起了誰。
“怎么了?”
玉墜兒搖了搖頭,帶動起了山巒微晃,將碾好的藥粉雙手捧起,一轉頭卻發現黑池之中的世子不見了...
她驚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