鎬柄滑落半寸,徐影左手指節(jié)猛然扣進木紋溝槽,掌心裂口撕開更深,血滲進紋理,將下墜之勢硬生生止住。他拄鎬而立,肩背微顫,呼吸壓得極低,像一尊被血浸透的石像。
遠處塵煙翻涌,三道身影踏空而至,足尖點在碎石堆上,未沾半點污濁。為首之人青袍束發(fā),腰懸符囊,目光掃過尸堆,停在徐影身上。他蹲下,指尖輕觸黑袍首領(lǐng)頸側(cè)墜飾的殘片,又抬頭看他:“你殺了他。”
徐影不語,只將鎬柄緩緩收回身側(cè),右臂垂落,指尖微微抽搐。
“無靈根,經(jīng)脈閉塞。”那人伸手探過他胸前氣海,皺眉,“但殺意凝實,劍勢未散。你練過?”
徐影點頭,動作極輕。
“雜役處缺人。”青袍人站起,對身后兩人道,“帶他走。報作礦難余生,靈根未測。”
徐影被扶起時,眼角余光掠過坑底巖壁。那道蛇形溝槽,又閃了一下,微光與墜飾殘痕同頻,轉(zhuǎn)瞬即逝。他不動聲色,右手悄然探入碎石堆,摸出一塊帶刻痕的巖片,藏入袖中。
三日后,符道宗外門雜役處。
百張黃紙攤在案上,炭條橫陳。徐影坐在角落,指腹摩挲巖片刻紋,與紙上基礎(chǔ)鎮(zhèn)靈符的紋路逐一對照。筆尖落下,每一劃皆如刻巖,角度、弧度、深淺分毫不差。七日過去,九十九張廢紙堆在腳邊,墨跡干涸如枯血。
第八夜,他改用炭條加力,紙面劃出細密溝槽。最后一筆收尾時,符紙邊緣泛起一絲極淡的青光,隨即熄滅。桌角銅盆里的清水晃了一下,水面浮現(xiàn)出半道扭曲的影子,又迅速消散。
他取出巖片,疊在符紙上。兩者紋路交匯處,恰好構(gòu)成一個殘缺環(huán)形,中心一點,正對礦場地下三百丈方位。石片背面有極細劃痕,似曾嵌入某物,如今空缺如眼。
雜役總管查房時發(fā)現(xiàn)他案頭符紙損耗異常,罰他戌時后巡山,連守三夜。
第二夜,子時初刻,徐影行至后山密道口,鞋底沾上一處黏膩。他蹲下,指尖輕觸地面殘漬,腥甜中裹著腐香,指腹染上暗紅。他未擦,將手指藏入袖中。
前方石階盡頭,一道人影緩步而出。執(zhí)事長老服制,步履卻滯澀,脖頸微凸,皮下似有物蠕動。那人行至密道轉(zhuǎn)角,忽然停步,喉間發(fā)出低吼,雙目泛黃,口中溢出黑霧。剎那間,天際陰云聚攏,一縷血色月影掠過山巔,天地靈氣驟然紊亂,草木枯萎三尺。
徐影伏在墻后,袖中手指捏緊巖片。長老衣領(lǐng)翻卷,露出內(nèi)襯一道暗紋——蛇形纏繞,與巖壁刻痕同源。
黑霧散去,長老恢復(fù)常態(tài),走入密道深處。徐影等了半柱香,才靠近石壁。他摸出炭條,在袖中巖片背面描下密道口的石刻符號。筆鋒落處,巖片微震,殘符紋路竟自行延伸半寸,與新繪符號接續(xù),形成半個陣眼。
他將巖片收回,袖口滑落一縷黑絲,纏在指間,無聲斷裂。
第五日,雜役房。
徐影拆開舊衣,將巖片縫入內(nèi)襯。他取來新發(fā)的符紙,不再畫鎮(zhèn)靈符,而是依巖片紋路,復(fù)刻那半道殘陣。炭條劃破紙面,溝槽深淺如刻骨。第三張時,符紙無火自燃,火焰青白,燒至一半驟滅,留下焦痕——正是密道石刻的倒影。
他盯著焦痕,右手緩緩握緊炭條。炭條斷裂,尖端刺入掌心。
窗外傳來腳步聲,兩名雜役路過,低聲交談。
“聽說昨夜后山靈氣反沖,驚動了值夜弟子。”
“查無異狀,說是地氣不穩(wěn)。”
“可我親眼見執(zhí)事長老從密道出來,臉色發(fā)青,像被抽了魂。”
腳步遠去。徐影低頭,掌心血順著炭條流下,在符紙焦痕邊緣滴落一滴。血珠未散,竟被焦痕緩緩吸入,整道痕跡泛出微弱紅光,持續(xù)三息后熄滅。
他閉眼片刻,再睜時已無波瀾。取出新紙,繼續(xù)描摹。每一道符紋都與礦鎬刻痕對應(yīng),肌肉記憶牽引手腕,精準如舊。
第十日,他被調(diào)往符紙烘干房值守。房內(nèi)堆滿未激活的符箓,四角設(shè)有引靈陣,晝夜運轉(zhuǎn)。徐影在墻角發(fā)現(xiàn)一道裂痕,深入地底。他蹲下,指尖探入,觸到一塊冷硬石面——上面刻著完整蛇形紋,與巖片殘紋恰好互補。
他未動,只將袖中炭條碎屑撒入裂縫。
當(dāng)夜,他再度巡山。行至密道口,地面黏漬更濃,邊緣泛起細小氣泡。他蹲下查看,忽覺袖中巖片發(fā)燙。抬頭望去,密道深處傳來窸窣聲,似有許多細足爬行。
他退后兩步,靠墻而立。袖中巖片燙得幾乎握不住,殘符紋路開始自行蠕動,如活物游走。他用指甲在掌心劃下一道,以痛止顫。
密道內(nèi),黑霧再度涌出。執(zhí)事長老踉蹌而出,脖頸鼓起三處凸起,隨呼吸起伏。他跪倒在地,張口噴出一團黑蟲,蟲群聚成符形,直沖夜空。血月再現(xiàn),靈氣震蕩范圍擴大,整座后山草木盡枯。
徐影貼墻緩行,右手摸向烘干房藏起的一張自繪符紙。他未點燃,只將符紙貼在胸口,巖片壓在其上。符紙微微發(fā)燙,但未激活。
黑霧散去,長老爬回密道。徐影等了許久,才靠近那團黑蟲消散處。地面殘留蟲尸,形如細蛇,頭生單眼。他拾起一只,放入布包。
回房后,他將蟲尸置于符紙之上,又取出巖片覆蓋。三者疊放,忽然發(fā)出一聲輕響,符紙邊緣裂開一道細縫,縫中滲出紅光,映出墻上影子——那影子并非蟲形,而是一座巨大陣圖的局部,中心標記,正是礦場地下三百丈。
他伸手按住符紙,紅光漸弱。布包里的蟲尸開始融化,化作一滴黑血,滲入符紙裂縫。
徐影將符紙翻轉(zhuǎn),背面焦痕中,浮現(xiàn)出新的符號——與執(zhí)事長老衣內(nèi)暗紋完全一致。
他取來炭條,在舊賬冊空白頁上,畫下三組符號:巖壁刻紋、密道石刻、長老暗紋。三者疊加,構(gòu)成一個完整符眼,外圍尚缺三處接續(xù)。
他合上賬冊,吹滅油燈。
黑暗中,袖中巖片仍在發(fā)燙。
窗外,一道黑影掠過屋檐,落地?zé)o聲。